皇上面无表情的说:“朕听说你给左仆射传话,说你再一日就要保他一日。”皇后说:“确有此事。”皇上说:“你保的了吗?”皇后说:“只要我还在就保的了。”说着皇后下意识的攥紧了手里的那一瓶毒药,看到这一幕,皇上冷汗冒了出来,说:“需要做到这一步吗?房乔与你非亲非故。”皇后说:“如果说我这么做有什么私心的话,那也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子。”皇上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容,语气和缓的说:“这件事就这样吧!不过有一节朕不能理解,为什么你对自己的亲哥哥有那么重的猜忌心呢?”皇后说:“长孙无忌,我跟着他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与房乔最大的区别就是,房乔工于谋国,而他工于谋身。一个工于谋生的人是不需要保护的,而一个工于谋国的宰相要是没有来自上面的保护,恐怕他很难有善终。长孙无忌如果让他执掌权柄的话,总有一天他会变成霍光一样的人物。”
皇上说:“先不说这个了……”且说有了皇后的许诺,房乔自然安心了许多。这件事让大臣对皇后多了几分敬意,却让长孙无忌在朝中多了几分尴尬。又是一个安静的下午,长孙无忌奉旨来见皇帝,说:“皇上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怪罪皇后,他也是出于一番好意。”皇上说:“你能这样体谅他,我很欣慰。”其实,长孙无忌对自己的妹妹并非一点怨恨都没有。只是他心里很清楚,皇后之所以敢公开的要保一个宰相,是因为帝后之间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基础。所以如果他在皇帝面前说皇后的坏话,非但不会伤到皇后,反而会让皇上觉得皇后的猜忌是有道理的。所以长孙无忌越是表现的通情达理,越是表现的不计较,皇上就越觉得皇后对他哥哥有些误会。越是有这种想法,就越对长孙无忌有愧疚之心,而越有愧疚之心,就越想补偿他。长孙无忌说:“左仆射确实有经天纬地之才,臣也觉得皇上应该重用此人。”
其实,对房乔这个人。皇上的心里是非常矛盾的,他知道房杜之间,交情匪浅。如果有这二人长期把持朝政,他担心自己会大权旁落。所以必须在这二人之中除掉一人,按说应该被除掉的是房乔,因为此人是玄武门之役的谋主,我能够把玄武门的事全部推在房乔的头上,他在后人的心中就是一个没有缺点的圣王。但是,杜如晦这个人处事果断、最有武略,若要文治,像房乔这样善于谋划的人似乎更有用。可这个人实在是太聪明了,谁能保证在人前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谨慎是一种表演呢?所以只要一有机会,他就要敲打一下房乔。到了贞观三年,皇上看到很多问题都有冰释的迹象,所以这个时候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让房乔走人?长孙无忌当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皇后从半路上杀了出来。并且是如此强烈的要保护房乔。相对于长孙无忌,皇后对于皇上来说明显要更重要一些。
可是,皇后豁出一切要保护一位朝臣,这件事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皇上的心上。所以他在经常敲打房乔的同时,也在皇后的面前闹起了情绪。其实皇上这么做,不过是要求得皇后安抚而已,但是皇后却没有那么做,反而说:“我之所以要护佑,是为了大唐的江山社稷,也是为了你。所以你不应该为这件事情不高兴,你应该想想自己做了多少让我不高兴的事情。当年公主寄居在秦王府,后来你纳他为妃,我没有计较。玄武门之役发生之后,齐王妃进宫,我也没有计较。不仅如此,宫女因为被你临幸而怀上了龙种,还是我帮助他们抚养写孩子。你做事情从来不顾及我的感受,我不过是支持了一位宰相,你却不高兴。”皇后的这番话让皇上非常的恼火,宠着皇后大吼一声,说:“朕是天子,贵为九五之尊,就算是这样站在皇帝当中仍然是洁身自好的,要知道朕纳妃的名额并没有用满。”
本来皇上就是随口一说而已,皇后却认了真,说:“你也不用觉得委屈,我把剩下的名额给你补齐了,免得日后你埋怨我对你刻薄,再说我后宫失德。”她的这番话皇上并没有在意,因为在皇上看来,皇后不过是一时兴起,说完了也就过去了。没想到皇后专门指示房乔去办这件事情,房乔当然不敢怠慢。特意从旧士族当中选了一位知书达礼、性情温顺的女子,之后以皇上的名义下了聘礼,并且已经选定了良辰吉日,准备将她迎到后宫。本来如果这件事办得顺利的话,皇后诠了自己的名声,皇上得了实惠,倒也两全其美。偏偏在这个时候,流言蜚语席卷长安的大街小巷。说那位女子早已经许了别人,皇上横刀夺爱,百姓们都知道皇上的后宫有一位长孙娘娘,为人忠厚且善解人意,所以大家对皇上的这种行为都十分不满。
这件事自然也流进了魏征的耳朵,其实当时其他朝臣也都知道。只是大家都以为这件事是皇上托付办的,所以不敢多语。魏征却不管这个,直接来见皇帝,如此这般一说皇上大吃一惊,说:“朕只当是皇后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去做这样的事,不过你放心,皇后曾经在朕面前保过你,她的为人你应该是清楚的。”魏征说:“皇后的为人臣当然知道,不过为了谨慎起见,你还是再去问一问。”当天夜里皇上问起了这件事,并且说了外面的留言。皇后一听懊悔不已,说:“这件事都怪我,当时一生气就催促房乔去办这件事。”皇上反而安慰道:“你让他再去核实一下,如果确实是那么回事,这件事就此打住。”皇后说:“过房乔这个人向来谨慎,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他去核实的。”
不久之后太监来到了房乔的府上,一听这话,房乔也吓坏了。原来那些传谣的人从不敢在房乔的面前多语,以至于他对这些事竟然一无所知。于是赶紧派人去传说事先那位女子要嫁的婆家询问这件事,不久之后,对方就表示这件事纯属谣言,那位女子不曾许配给他们家。于是房乔向皇后复命说传言不实,皇后表示有没有可能再换一位女子,房乔回复她皇上的圣旨已经下了,圣旨没有撤回的道理。皇后将这件事照实并告了皇帝,皇上又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魏征。魏征说:“我恐怕这郑家是把皇上当成了太上皇那样的人。”皇上说:“此话怎讲?”魏征说:“当年太上皇看上了一位隋朝官员的妻子,妇人进了宫,他原来的丈夫就被流放了。也许是郑家惧怕遭到报复,所以才违心这么说。”
皇上说:“房乔向来谨慎,朕不觉得他瞧不出其中的奥妙。”魏征说:“皇上的后宫虽然没有满员,在历朝历代的皇帝当中后宫人数并不算是太少,更何况后宫人数满员的皇帝很少有不是昏君的,再说这件事情既然已经传了出来,就算是传言不实,皇上如果硬把他娶回家,仍然有瓜田李下之嫌。皇上现在又不缺着一个女人,何必为他而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呢?”皇上说:“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魏征低声说:“皇后对皇上一片痴情,希望皇上不要辜负她,臣知道臣这样说皇上会怪成干预皇上的宫闱之事,其实一方面臣要报答皇后的救命之恩,一方面也是希望圣君和贤后之间夫妻情谊能够一直延续下去,皇上自己也该清楚,皇后在很多事情上的宽宏是强忍出来的。希望皇上能多体谅皇后,如此后宫才能琴瑟合鸣,后宫和睦,天下之阴阳才不会失衡,而阴阳不失衡,才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五谷丰收才能国泰民安。”
于是出于避嫌之心,皇上亲自下诏为了这一门亲事。后宫又为自己形式不能顾及皇后的感受,表达了歉意,这件事自然又让皇后对魏征多了一份感激。一日黄昏时分,长孙无忌和皇上两个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聊,皇上说:“真到现在才知道皇后这个人真是高明,你是他的哥哥,却并没有回护你,而被他保护的那些大臣一个个对他感恩戴德,甚至一有机会就帮她争宠。”长孙无忌有些尴尬的说:“皇上,臣以为皇后并不是那样一个有心计的人。”皇上笑着说:“你真的一点都不怨恨她吗?”长孙无忌说:“一则是皇后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又有什么可怨恨的呢?就算是皇后真的做了什么错事,让我这个做哥哥的受人委屈,我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毕竟皇上从来没有委屈过我。”皇上说:“如果天下大治,有一大半功劳都是皇后的。”长孙无忌说:“如果不是皇上圣明,皇后也不敢公开回护朝中大臣。”
入秋之后,雨一场接着一场。天气一点点转凉,杜如晦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特别是在上了改军事的奏疏之后,他的身体急转直下。而房乔因为有皇后的极力支持,所以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稳固。尽管如此,房乔仍旧提心吊胆,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无论皇后怎么回护他,都没有办法打消皇上对他的猜忌。所以他的想法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完之后就交出相信,回到老家,好好在母亲的膝前尽孝。可就在这个时候,上天却跟他又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日中午,房公子照例去杜家看望杜如晦,偏偏一辆马车风一般冲过来,一下子将房公子撞倒在地,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辆马车瞬间侧翻,而这一辆马车上拉的都是重物,一块大石头不偏不倚砸到了房公子的脑袋上。
房公子当场归西,消息被火速报告到了房府。房乔得知消息之后当场昏倒,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站立起来。而他的夫人卢氏却显得非常淡定,心平气和的指挥家里的人将房公子的遗体抬回家,做了一番处理之后风景棺材运回老家安葬。房乔借着这个理由上书请辞,皇上只准了他的假,不许他辞职。于是回家料理完了儿子的丧事之后,房乔又赶回长安。经过了这一轮的折腾,房乔看上去老了很多。皇上说:“儿女没了还可以再生,你不用把这件事情太放在心上。”房乔说:“我已经年过五十,内人与我年纪相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有什么脸进祖坟呢?”皇上说:“你的内人也年近五十,不过这并不碍事,我送你两名宫女,包你后继有人。”房乔说:“内人凶悍无比,只怕皇上赐给我的宫女送不到我的府里去。”
一听这话,皇上瞬间就来劲儿了,说:“不妨是,真让皇后去劝她,皇后不是保过你吗?相信皇后的情他会领的。”当天下午,皇后就奉旨来到了房乔的府上,卢氏因为知道皇后的来意,所以并没有好脸色。一番客套之后,皇后说:“还说令郎新丧,这件事本不该提。”卢氏说:“既然知道不该提,皇后何必来?”皇后说:“我来是因为皇上担心做左仆射没有后人。”卢氏说:“那就替我好好的谢谢皇上,他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也麻烦你转到皇上,房乔不需要妾,就算是迫不得已,非要纳妾不可,也不要皇上给的女人。”皇后说:“我说你还是接受他可以纳妾的,既然如此,是不是皇上给的又有什么分别呢?”卢氏说:“我挺为皇后难过的,自己不愿意独守,委屈又来连累别人,都说你是贤后,我看未必。颜回不迁怒不二过,看来你是没有做到。”皇后被说的面色通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拂袖而去。
回到宫里,皇后仍旧一脸怒气。皇上问起这件事,皇后说:“人家说了,我不愿意独受委屈,专程去拖累她人。”一听这话,皇上勃然大怒,说:“这个母夜叉,他不但害得房先生无后,还敢对皇后无礼,朕一定要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灭了她的九族。”一听这话,皇后赶紧说:“皇上本来是一番好意,如果以诛杀卢氏九族收场,不是与初衷大的背离了。”皇上不由分说:“立刻传令让卢氏进宫见驾。”而那个时候,房乔在家中早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对卢氏说:“你对我大呼小叫惯了,怎么敢对皇后这样呢?要是没有皇后保护,我的向上人头早就没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给建成和元吉偿了命。”卢氏说:“这都是你给害的,皇上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给你延续香火呢?除非是你自己跑到御前哭诉。”
房乔说:“就算在御前说了不该说的话,那也不该是你放肆的理由。”就在这个时候,一队御林军不由分说冲进了房乔的府邸,将卢氏当场拘捕。在卢氏被送进宫的同时,房乔也跟着来到皇宫。目的当然是要为卢氏求情,卢氏昂然走进了大殿,看见皇上一脸怒气的坐在御座之上。不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胆怯,见到皇帝立而不跪。不久之后房乔走了进来,皇上说:“不经宣旨你就闯进大殿,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房乔跪在地上说:“臣知罪,只求皇上能够放过卢氏,一切罪责臣愿意一肩承担。”就在这个时候,卢氏突然把话抢了过去说:“世人都说皇上是圣君,房乔是贤相,我看倒是未必,两个合在一起,没有谋划什么家国大事,反而想着算计我这么一个妇人,想起来我都替你们脸红,皇上不是要治我的罪吗?你将我杀了好了,好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无道的昏君。”
这一下子把皇上说懵了,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底气,说:“其他的事真可以不计较,可你居然对皇后无礼,她可是保过你夫君的人,像你这种忘恩负义之辈,有何颜面在此煌煌大殿大放厥词。”你以为一听这话卢氏会羞愧难当,没想到卢氏的声音更大了,竟然扯着嗓子说:“我没有对皇后无礼,无礼的是皇后,皇后是天下妇人的表率。她却不想着好好统领后宫,专程来到大臣府上,目的却是让大臣纳妾。”皇上说:“皇后来到你家府上是奉了旨。”卢氏说:“所以对皇后无礼的不是我,而是你。”皇上一听,竟然半天找不出一句应答的话。只是脸憋得通红,两眼瞪的溜圆。对于这样的画面,房乔再熟悉不过了。玄武门之役发生的时候,皇上也是这一副表情,于是在那里不住的磕头求情,说:“房家的香火还能不能延续?全靠天命,希望皇上饶过内人。”
于是皇上指着放在地上的一口大坛子说:“别的话朕也不多说了,你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将朕这给房先生的两名宫女带回去,一个是喝了这一坛的毒酒。”皇上话还没有说完,如是就趴在坛子前喝了起来,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一大坛子毒酒就被她喝光了。如是一边喝,一边心里纳闷儿,这毒酒怎么是酸的呢?像醋。就在这个时候,房乔保着她大哭,皇上坐在那儿也看呆了,皇上说:“这样的女人,朕也害怕,房先生真帮不了你了。”房乔却听不见他的话,只顾自己哭。于是皇上大吼一声说:“她只是喝了一坛醋而已,并不致命。”一听这话,房乔也呆住了。更加令人惊奇的是,本来已经瘫在地上的卢氏,一听说自己喝的是醋,马上做了起来。皇上说:“回去吧!你们房家到底能不能延续下火,只能看天命了。”
房乔扶着卢氏一点点走出大殿,回家之后卢氏又把房乔数落了一通,说:“就算是你想纳妾,也应该跟我商量,而不是去跟皇帝说。皇帝是管家国大事的人,哪里还能管大臣那小老婆。要是有一天他成了昏君,全是你的责任。”房乔说:“我知错了。”皇上回到后宫之后,发现皇后的怒气已经全消了。于是欢喜的手脚,不知道该何处安放,皇后说:“你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皇上说:“原来朕一直生在福中不知福,朕不知道世上竟然有如此凶悍的女人,面对毒酒竟然面不改色,把一坛子毒酒一饮而尽。”皇后大吃一惊,说:“你真的把卢氏赐死了?”皇上说:“朕这么做有什么不妥吗?”皇后说:“卢氏这个人与房先生是患难夫妻,她本是名门出身,跟了房先生之后吃了不少苦,可他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虽说是一位悍妇,却并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皇上杀了她,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皇上呢?”
皇上突然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说:“朕让他喝的那一坛子毒酒其实是醋。”一听这话,皇后也目瞪口呆,缓过来之后又说:“让人家喝那么多醋也不对,醋喝多了也伤身。”皇上说:“你到底是哪头的?朕可是为了给你出气,才让她喝醋的。”皇后说:“那就更不对了……”皇上说:“你的大道理真听了很多,大多数时候真都觉得你说的对,但是这一次你真的错了。如果别人对你无礼,而我却视而不见,我还是个男人吗?”说到这儿,皇后笑了。这一笑对于皇上来说已经久违了,在他们还是一对小夫妻的时候,这样的笑容是很常见的。从争储到现在,他们两个人需要遵守的规矩越来越多。当人活在规矩当中的时候,当人活在复杂的人际关系当中的时候。人就很难看到自己本来的面貌了。话说卢氏是一个非常要强的人,虽说自己已经上了年纪,仍旧有决心要给房家再添一丁。本来房乔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可当他发现卢氏如此认真,于是自己也常去庙上烧香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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