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水寒走后不久 裴熙便以姜太后突发恶疾、需要到宫外静养为名,派人将她送往遥远的燕京行宫,严加看管起来。
与此同时,原先永寿宫的宫人因伺候太后不周全之故都被留在了宫中论罪受罚 没有一个与姜太后同行北上 包括姜太后倚重了多年的心腹应姑姑。
姜氏临走之前 裴熙自然去永寿宫见过她一面 清楚明白地将他们所掌握的证据一一摆给姜太后看 希望她能够走得平静一些,不要闹得太难看。
有失皇家颜面不说,还会带累姜贵妃和三皇子。
听完裴熙的最后一句话之后 姜太后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 瞬间站了起来 怒不可遏地瞪视着裴熙:“你这是在威胁哀家吗?!”
裴熙学着慕水寒的样子 笑了笑说:“您若觉得是,那就当我是威胁你了吧。”
和裴熙用眼神对峙了一会儿之后 姜太后突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无力地跌坐回去。
她声音发颤地说:“无论如何,哀家毕竟是你的生身母亲,你一定要如此心狠做到这般地步吗?”
裴熙是个容易心软的人不假 但一想到当年在大火中惨死的白氏 那个将她从小带到大、用生命保护她的女人,裴熙便完全无法原谅姜太后。
“您还记得自己是我的生身母亲?试问一位母亲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被烧死却不闻不问吗?”裴熙自嘲地一笑:“那日在庆宁宫,若不是水寒他冒死回来救我的话 只怕我如今早已化成灰烬了吧。”
姜太后十分委屈地说:“可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当年入宫为妃本非我所愿 若是不能登上后位、换取家族的荣光,我这一生岂不是白白地葬送了吗!”
这么多年了,姜太后终于可以说出自己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心里话。她已经憋闷了太久 哪怕应姑姑在一旁拼命地给姜太后使眼色,姜太后也不理,自顾说道:“你怎么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考虑考虑?我好不容易才有了先帝唯一的皇子,我怎么能允许节外生枝?可你偏生就是那个枝,如果不是因为有你的存在,我的人生原本可以 更加顺遂,我根本就不用那般遮遮掩掩、提心吊胆地活着!都是因为你这个意外出世的女儿,才会克死了我的小光啊!”
见姜太后哭得声嘶力竭的样子,裴熙不觉半分心疼,只觉心寒。
她冷笑一声,寒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重光是被我克死的吗?分明就是你啊,是你错信了景王,将不该有的心思寄托在一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身上,是他亲手杀了重光,杀了你视若珍宝的儿子!”
景王是杀害重光真凶的这件事情曾让姜太后一夜苍老,大病一场。即使如今景王已然伏法,此事仍是姜太后心中不可触碰的伤痛。
听裴熙这么说,姜太后痛苦地捂住了双耳,抗拒道:“不!你住口!别说了,你别再说了!”
“麻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能听你话的影子了。”裴熙浅浅一笑,“你让我闭嘴,我就不能开口了吗?我今天还偏要说重光他就是被景王,被你的愚蠢害死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姜太后的心病本就未除,这会儿被裴熙这么一激,控制不住地热血上涌,几乎要将心头血呕了出来。
“你克死了我的小光,不知愧疚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来……?”姜太后哭诉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哀家当年就不该一时心软,留下你的性命!”
应姑姑没有经历过姜太后的那些伤痛,相对来说要比姜太后更加理智、清醒一些。见姜太后如此口不择言、看不清楚形势,应姑姑着急地跪在裴熙面前,哀声说道:“皇上恕罪!太后娘娘是病糊涂了,她不是有心要这样说您的!其实娘娘她心里一直都是记挂着您的,不然从前怎么会让奴婢一日不落地给您和白氏送饭呢?要是太后娘娘真有那么心狠的话,早就将您和白氏活活饿死了啊!”
“是啊,每日拿一些你们吃剩的饭菜施舍给我和乳娘,我就应该感激不尽了,是吗?”裴熙不想再让自己的情绪为了姜氏这个不值得的女人而波动,可是说到这里之时,她还是忍不住掉下两行泪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否愿意那样活着?我从来不求王权富贵,甚至不求衣食无忧、父母疼爱,我只想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正常地生活在阳光底下,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如果连这样的权力都不能给我,你又为什么要将我生下?”
姜太后好像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无力地垂着眼睛,漠然道:“事已至此,再说那些还有什么意义?哀家不想再和你计较对错,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父母与子女之间本就是没有对错的。”
裴熙嘲讽地一笑,完全不赞同地说:“错了就是错了,还要给自己找这么多开脱的理由?看来还是受的教训不够多啊。以为自己 身为父母便可以对子女为所欲为,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母亲,天底下才有那么多悲剧发生!”
“你现在是翅膀硬了,哀家斗不过你,但你也不必在这里说教。”像是“宽宏大量”地原谅了裴熙一般,姜太后冷声道:“你忤逆不孝,将哀家赶去行宫也就罢了,哀家如今只有两个要求。一,让哀家带雪兰同去行宫。二,你册封焕儿为太子,等慕水寒打完仗回来,就让位给焕儿。”
面对着姜太后如此荒诞的要求,裴熙都忍不住笑了。
“不好意思,你这两个要求,我一个都不会答应。”
“皇上!”跪在地上的应姑姑意外地抬头看向裴熙,没想到昔日里那个懦弱、胆怯、像是一团面团儿似的的小女孩儿如今竟会变得这般心硬。
她极为不解地问:“册立太子乃是国之大事,您不肯轻易应许也就罢了,为何不能让奴婢随行伺候太后娘娘呢?”
裴熙:“应雪兰,你不要以为朕当初年幼无知,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多少次打我,打我的乳娘,你都忘了?”
当年的应姑姑虽然是皇贵妃身边最为得脸的大宫女,但她要辅助姜氏和中宫对抗,心中亦有很多烦忧。
软弱无能的白氏,就是她最好的发泄对象。
还有裴熙。虽说应姑姑是看着小光出生、长大的,向来对他十分疼爱,可小光顽劣不堪,整起人来连应姑姑都不放过,没少叫应雪兰气结。
应雪兰在意姜氏,知道姜氏看重这个儿子,不敢对小光做什么,就只能拿和小光长得极为相像的小影儿撒气。
那种凌虐尊贵的“小主子”,看她无法反抗的感觉,曾经是应雪兰最喜欢的“游戏”。
这也是当初应雪兰提议让姜太后派人去击打裴熙的头部,同时服用少量的药物,让影儿失忆的重要原因之一。
因为一旦影儿想起来了过去之事,姜太后或许还有命可活,她应雪兰却是不好说了。
虽说自打影儿代替小光出去上学之后,应雪兰就没再轻易对影儿动过手,但她无法确定影儿是否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影儿什么都知道,当年不过是隐忍不发罢了。
“如你所说,你当年毕竟没有亲手害了我和乳娘的性命,所以如今朕也饶你一命。等太后明日北上之后,你就去西北边关上做一个给将士们干杂活儿的仆妇吧。”
一想到她要与姜太后分开,一把年纪了还要去那刀剑不长眼的战场上伺候一群老大粗,应姑姑绝望地哭喊道:“皇上……”
姜太后倒是不哭不闹,只是用刀子一样的目光瞪向裴熙:“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哀家劝你让位给焕儿,那也是为了你好!你和慕水寒都多大了,还不想着成亲生子吗?只要你让位给焕儿,你就可以和他一起离开京城,长相厮守了啊!”
姜太后嘴上说是为了裴熙考虑,可实际上她是怎么 想的,裴熙心知肚明。
只要裴熙将皇位传给年幼的三皇子,慕水寒再将手中的兵权交还给姜家,新帝便可以立即将姜太后接回宫中,让她以太皇太后之名听政。
一切都会如同姜太后所愿。
可老话说的好,主少国疑。
在侄儿们长成之前,裴熙并不打算轻易让出这个皇位。
“皇子们尚且年幼,如何能够挑起大梁?我虽不才,但毕竟已然成年,对政事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和心得。皇位在我手中,总比交到别人手中更为稳妥。”裴熙认真道:“至于成亲生子之事……在国家安危之前,我个人的得失根本不值一提。”
听裴熙这么说后,姜太后不由一怔。
没想到……倒是她小瞧了这个孩子的胸襟和格局了。
“总之我绝不能将这摇摇欲坠的江山置于孤儿寡母之手,更不能让传承了几百年的裴氏江山断送在我的手中。”裴熙不容置疑地说:“册立太子之事,还是过几年再定吧。”
不说裴熙先前如何,光是今日她这一番话就让姜太后忽然间无比清晰地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孩子实际上比她疼爱到了骨子里的小光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如果……小光能有她一半儿出息就好了。
“唉……都是命啊……”姜太后发自内心地感慨道:“是哀家没有那个福气享儿孙福。”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裴熙不打算再与姜太后等人多费口舌,起身准备离开。
不想姜太后却忽然叫住她说:“影儿。”
裴熙心中一震。
这好像还是姜太后第一次用正常的、不带厌恶的语气叫出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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