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所以啊,我要是柳元帅,我也不敢留他。”
柳元帅……
这三个字落入耳中,已经死气沉沉的曲沉舟开始颤抖。
那军官像是发现手中拿着污秽一样,向前搡了一把,他跌落在地上,又用头撑着地面,一点点跪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重明……”他在心中念着,艰难地迈出一步,哪怕知道在路的尽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阴暗的地下里连窄小的气窗也没有。
这个充满了血腥的暗牢,是曾经人人提起来就不寒而栗的地方,还从未有人活着从这里走出去。
他伏在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地方,不知年日,只能隐隐听到刑具在地上拖行时发出可怖的声音。
只知道在疼痛入骨的昏迷和清醒中,自己始终被吊着一口气,没有死去,也不被允许死去。
四个月后,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唯一不被赦免的人,只有曲沉舟。
他重枷加身,被拖出暗牢,这也是被押入牢中后第一次见到太阳,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几个月的不见天日,他在大牢里把各种滋味都尝了个遍,九死一生,能站起来已经是勉强。
押送他的兵士有些惊悚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形销骨立的人,怎么还能走得了路?
曲沉舟的眼中只有前面的路——再走一步,再多走一步,就能见到了。
他最终还是倒在宫门外,被人一路拖着,上了青玉石阶,赤|裸的双脚磕在台阶上,在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中和殿前,是专门为他搭起的高台。
早在攻入京城前,柳重明就已在阵前立誓,如能杀入九重宫门,必当以奸佞曲沉舟之血,告祭亡魂。
被绑缚在十字断魂台上时,他完全失去了力气,只能靠铁链的束缚勉强站着。
唯一剩下的力气,只够让他抬头,看向前方向他走来的身影。
将近十年,终于能再见到,他们却已不是曾经的少年。
珠冕龙衣,帝服加身的重明,比想象中还要好看。
他舔舔干涸的唇边,那个名字已经在口中,却没有声音能让他叫出来。
不过,也只这一眼,那些曾经被阳光照耀的繁花灿烂又一次盛开,曲沉舟抿了抿薄唇,带着一点笑,垂下头去。
能见到,已经很好,不枉他等了这么久。
只是他熬尽心血想问的那句话,却已经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只是那曾经携手策马的约定,终究是一场空。
“曲司天!你还认得我吗?”柳重明的双脚抖得厉害,连头上的冕旒也在乱颤,扰乱了他的视线,看不清不远处一身血污的人。
他也顾不上周围人看向他的目光,一把扯下冕冠抛在一边,身后的景臣忙上前扶了一把:“皇上……”
“曲司天!看着我!你还认不认得我!”他把景臣也推开,厉声咆哮。
曲沉舟无力抬头,没有理睬他的愤怒。
“你当年敢做下那些事,现在为什么不敢看我!”柳重明厉声呵斥,右手一抖,漆黑的长鞭呼啸着落下。
破空声后,传来结结实实鞭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可曲沉舟只随着摇晃了一下,仍然沉默着,像是不知道疼痛一样,没有任何回应,连一丝挣扎都没有。
“曲沉舟!”柳重明的声音陡然增高,带着哽咽,抬手又是狠厉一鞭:“看着我!”
“看我!”
“你给我抬头!”
“抬头啊!”
景臣看不下去了,拦住状似疯狂的柳重明,一边示意身旁人过去看一下,见那人小跑过去后,向他点了点头,才低声说:“皇上,他已经死了。”
曲沉舟死了。
曾经在皇上身边说一不二的人物,天下人无不唾骂的佞臣贼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断魂台上,只来得及看了柳重明一眼。
十年的期盼等待,四个月的忍耐煎熬,心愿已了,至此油尽灯枯。
“他才不会死,”没有景臣预料中的发狂,柳重明怔了片刻,突然冷笑了一下:“没有心肝的人,怎么会死。”
他后退几步,招了招手,一旁人递上早准备好的东西。
金弓,银箭。
这是他曾许诺的,有朝一日带他看看外面的自由天地,去广阔的草原策马,金弓银箭,红衣烈马。
搭箭上弦,弓开满月,松手。
银箭破风而去,直中曲沉舟心口。
缚在断魂台上的人仍然只随着箭的力道晃动一下,低垂着头。
柳重明机械地重复开弓放箭的动作,眼前一遍遍模糊,又一遍遍清晰。
血水从左边半身流了一地,一直流到柳重明脚下,曲沉舟却仍安详地闭着眼睛,溢出血痕的嘴角甚至还带着一点餮足的微笑。
柳重明终于停了手。
他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撞破了曾经最痛恨的宫墙,终于以残忍的方式杀了最恨的人,却茫然地发现,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一个交代。
那些少年时的明媚春光,那些甜如春桃夏李的曾经,是同一个人给予的,也是同一个人埋葬的。
“沉舟……”他跪在断魂台上,头抵着金弓,痛哭失声:“沉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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