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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慢慢驶出马大人胡同松木车厢里铺了栽绒毯,长凳上搭着石青色云锦椅褡,旁边放了一张黄花梨木小几。

徐凤卿执起几上放着的天青釉彩茶盅,沉思了片刻复又放下。他还记得这一套茶具是前年冬日傅柔嘉叫丫头换上的她一向喜爱兰色釉瓷器,吃饭用的碗盘喝茶用的瓷具就连炕桌上插花的美人斛都是雨过天晴色的。

他娶她的时候细细看过她的嫁妆单子,除了织锦丝缎、金银玉器之类的上面抄写的最多的就是汝窑、钧窑产出的天青釉瓷具,其中还有一套前朝柴窑才产的海棠式茶具是他那过世多年的岳母留给她的。

她一直视若珍宝却被一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打碎了一盏那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大声斥责下人,回来后躲在屋子里掉了半日的眼泪,哭得眼睛都红肿了,可怜兮兮的拉着他的胳膊道:“那是我外祖母留给母亲的母亲又传给了我,我却没有把它收好。”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全都抹在了他的衣袖上,那是他上朝穿戴的公服明日一早他还要穿着这件衣服进宫,抓得褶皱不堪不说,还一片黏湿,他见她哭得伤心,也不忍心不叫她擦拭只能无奈的把她哄睡了后,连夜叫了浣洗的婆子重新清洗了一番,二日穿上的时候还是潮湿的。

他娶她的时候十九岁,那是至元二年,他刚刚升任正五品千户,在外听到靖远侯夫人想把她许配给顺宁侯的嫡次子,也就是那个被他废了手的家伙,一个成日里出入青楼的无赖。

他得了信急匆匆从卫所赶回府上,求徐太夫人明日一早就去靖远侯府给他提亲,他从没提起过这事,徐太夫人不知道他心中的打算,听到他要求娶傅柔嘉也很惊讶,不过还是请了成国公夫人前去靖远侯府提亲。

他忐忑不安的等了一天,下午成国公夫人从靖远侯府回来,说柳氏应下了这门亲事,他心中的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从春溪堂出来的时候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刚好被大哥瞧见了,还笑话他这都沉不住气。

两人刚成亲那会边境告急,新婚不到半年他就出征安南,至元四年七月又随皇上亲征漠北,虽说两人成亲了五年,可他在府上的时候也不过两年,陪她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她从没因着这个怨过他一次,也不曾和他发过脾气,除了在孩子那件事情上,她定然是十分怨恨他的。

英国公府离永平侯府不过两条胡同,马车很快就停到了三间兽头大门门口,永宁郡主的马车跟在后面,随侍的丫头连忙把轿凳放在地上。永宁郡主下了马车,见蓝帏帐帘还紧闭着,小跑着上前站在车厢前面叫了一声舅舅。

徐凤卿这才回过神来,从马车上下来,永宁郡主见他脸色淡淡的,眉眼清俊如斯,走到他身旁盈盈笑道:“舅舅刚才在想什么呢,到家了都不知道。”

两人进了垂花门,徐凤卿原本想着去春溪堂先给徐太夫人请安的,但跟来的人话实在太多了,叽叽喳喳的吵得他头疼,就道:“营所里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等会子我还要过去一趟。”

他随手招了站在廊下的丫头,吩咐道:“带郡主去春溪堂见太夫人。”

当下边境告急,这几日皇上常常召徐凤卿入宫商讨出兵的事宜,有几次从乾清宫出来的时候宫门都落了锁。永宁郡主前些日子就从太后口中听说了徐凤卿后日要带兵前往大同,出兵前事多如牛毛,忙碌起来连人影都见不到。

她想着这一去得有半年见不着徐凤卿,这才和太后娘娘说了出宫看望徐太夫人,借着这个由头来见他,可徐凤卿却一点都不懂得她的心意。

刚才在永平侯府里,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徐凤卿对除了傅柔嘉之外的女人说出关心的话来,就因为两个人都叫柔嘉,所以他就待她与旁人不同些吗?

永宁郡主望着渐渐走远的暗红色身影,慢慢攥紧了手掌。

没一会顾珏带了他和陈氏的次子想哥儿来了登阆斋,斗墨和几个侍卫都站在门外,东厢房里静悄悄的,徐凤卿坐在临窗的楠木塌上,正望着桌子上的一套柴窑青瓷出神,还有一个满是裂纹的茶盅。

“这是怎么了,我瞧你这样子倒像是心中有人了,叫我猜猜。”顾珏走进来,走到对面榻上坐下,笑道:“是不是苏家的那个姑娘,她哪里惹着你了?”

徐凤卿抬头见是顾珏,叫斗墨把桌上的一套青瓷收起来,吩咐道:“去永平侯府把这套茶具送到苏家三姑娘手上。”说着又想起来那掐的流血的手心,皱起了眉头道:“把伤药一并送过去。”

斗墨过来收好茶具,顾珏把想哥儿交给乳娘,一脸诧异的看向徐凤卿道:“你送人家小姑娘这摔碎的瓷盏做什么,要送也该送一套完好无损的,我真看不懂你了。”

他摇了摇头,又想到此次来的主要目的,问道:“你还没回我话呢,你和苏家那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凤卿的目光落在了两岁的想哥儿身上,小小的孩童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望着他,如果他们的孩子没有流掉,也该有这般大了。

那次小产着实伤到了傅柔嘉的根本,让她本来就孱弱多病的身子雪上加霜,太医说她以后很难再有孕。

顾珏看到徐凤卿一脸的落寞,他有些惊讶,不曾想到他这个人除了冷漠和阴狠,竟还会流露出这种神色。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不能不诧异。

乳娘抱了想哥儿出去,徐凤卿脸上的神色又变得淡淡的,顾珏差一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徐凤卿就道:“没什么。”他还要去神机营点兵,站起身道:“京营这么闲,看来得找些事让你做了。”

顾珏见他出了书房,连忙跟上去道:“我特地过来看你,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真是。”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徐凤卿回头冷冷瞥了他一眼,捂住嘴噤了声。

从书房出来,天色有些灰暗,这就要入夏了,雨水也多了起来,走到二层仪门那里,雨滴就落了下来,斗墨连忙撑开青油纸伞替徐凤卿遮雨,马车还停在西角门外。

徐凤卿上了马车,隔着车帘吩咐:“叫朱大带两个侍卫跟着苏家三姑娘她胆子小,莫要在她跟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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