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起寒风,朱墙内浓雾弥漫,谢宁只穿着玄色单衣,站在崇承宫门口,低着头,短靴踢着昨夜积起的一层浅雪,风掀起屋檐上的白雪,落到他身上,钻到他脖子里,他忽觉有点刺骨。
约莫又等了半个时辰,宫门忽然被从里打开,璞绵捏着脚步小跑来到谢宁面前,颔首行礼,温柔礼貌地说:“让小王爷久等了,陛下刚刚才梳洗完毕,快请进吧。” 说着,便弓着腰请谢宁入内。
谢文昕身穿绣龙便服坐在桌前,面前有一套碗筷,对面位置上也有一套碗筷。桌上摆着一大碗还冒着疼疼白气的清粥,几碟精致的糕点,一宫女正站在一侧,往碗里勺进热粥。
谢宁走到门口低着头,双手伸前作揖,道:“臣谢宁拜见陛下。”
谢文昕却欣然回头,对着谢宁笑着招手道:“皇兄来啦!快过来,朕听说皇兄一早就在外面候着,朕便赶紧爬起来了。又想到皇兄也许久没与朕一同用早膳,所以特意让御膳房备多了点儿。”
谢宁道谢,信步往里走后,来到桌边上坐下,手却始终留在桌底,不敢放到桌面。
谢文昕欣喜地将宫女刚放到自己面前的那碗热粥推到谢宁跟前。
谢宁受宠若惊,正要抬头道谢,谢文昕扬手在身旁挥了挥,宫女侍从皆退下,他又笑嘻嘻地说:“朕还念叨着呢,皇兄都几天没入宫来,没想这一早起来皇兄就已经候着了。”
谢宁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拾起桌上勺子,谢文昕迫不及待地说:“朕听闻御花园最近从南境湟川新进贡了几株当世罕见的白梅,等会儿用完早膳,皇兄陪朕去看看吧!”
“陛下,”谢宁忽然将手中勺子放在桌面,蓦地站在颔首,声音沉沉地说,“臣有一事相求。”
天方明亮,昨夜只下了点小雪,挂在树枝桠上,很快就化了。一阵晨风吹来,掀起了地上几片落叶,在地面转了转,又落下。
谢文昕也跟着放下了手中勺子,他定定地注视着谢宁那碗粥,看了好一会儿,漠然说:“朕早该料到,皇兄天未亮便在宫外候着,定也是为这事来的。”
谢宁始终低着头,眉心微微皱起,正张嘴想要回话,谢文昕却又淡淡地说:“皇兄上次清晨候在门外,也是为人求情,也是为了要谋害朕的人求情。”
谢宁听不出谢文昕的感情,只在余光瞥到谢文昕脸上的一丝寒意。他猛地扬起衣摆,顿然单膝跪下,单手撑在膝上,沉声道:“陛下,臣敢以命相保,子徽绝无谋害陛下之心...”
“行了...”谢宁还未说完,谢文昕蓦地打断,他沉重地抬了抬眼皮,看都没看谢宁,苦笑一声,问道,“皇兄可知,为何他现在才回来?”
谢宁闻言,心头忽然一顿,眼前骤然掠过一丝疑光,支支吾吾地回道:“子徽他...”
谢文昕卒然打断,毫无波澜地说:“皇兄先回吧,这件事,朕自有定夺。”
“陛下...”谢宁抬头,皱眉看向谢文昕。
谢文昕却始终盯着面前那碗粥,粥上的白烟已经渐渐散去,他沉声说:“先回去吧。”
谢宁离开后,璞绵上前,谢文昕长叹一气,双手搭在膝上,侧头看向璞绵,自嘲笑笑,说:“璞绵啊,现在连朕唯一的亲人,与朕也只是君与臣的关系了。”
璞绵只低头,一手捏着袖子,一手将糕点夹到谢文昕面前的小碟子上,轻轻说:“若陛下想去御花园赏梅,等用过早膳后,奴才陪陛下去便是。”
谢宁走在又长又窄的宫道上,北风萧瑟,两边砖墙高筑,遮天蔽日,城墙之上兵卫手执□□巍然而立。
走到皇宫西面流芳门前,侍卫牵来谢宁的骏马,谢宁纵身一跃而上,“咿呀”一声巨响,宫门从中向两边打开,谢宁抽拉着缰绳,坐在马上一步一步往外走。
身上的玄色单衣被阵阵寒风吹起,他也不觉冷,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城内的寥寥百姓,放眼苍凉。
刚走出宫门没两步,忽觉眼下一丝刺眼,谢宁猛地拉起缰绳将马停下。
一个身披绯红绒袍的清瘦男子孤身站在长街一侧,肩前两条长带被北风吹起,在肩前飘飞。
男子面容僵硬,手上抱着一件深棕色貂裘,始终抬头,目光一直追随着谢宁的踪影,从宫门而出,一直到自己面前。
谢宁勒马而止,停在他身前,他蓦地对着谢宁微微一笑。
风吹过,将沙子带进了谢宁眼中,扎得发疼,他却始终没有抬手去揉。
男子只轻轻眨眼,目光始终留在谢宁英俊脸上,嘴角带笑,温和道:“腊月未过,寒冬依旧,小王爷只穿单衣,若是着凉,在下会心疼。”
谢宁问:“你怎会在此?”
男子又摇头笑笑,轻声说:“当年那个早晨,您从此门策马而出时,身上也只穿单衣。在下也说了,若小王爷身体遭病,在下会心疼。”
谢宁盯着他许久,迟迟没有说话,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鼻子发酸难受,在感到眼眶莫名湿润时,他忽然侧身,将手往那男子面前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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