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宁站在办公室门口,整了整衣服,又拽拽辫子,深吸一口气,敲门。
“进来。”
“张老师。”她进门,先扬起一个笑脸。
张爱英的神色似乎有些沉重,看到她勉强微笑了一下:“我正想找你呢。”说着发现她手里还拎了东西,“这是什么?”
沈娇宁赶紧把麦乳精放到她桌上:“给冬冬买了点儿吃的。”冬冬是她打听出来,张老师孩子的名字。
“你这是干什么,快拿回去。”
“就是给小孩儿吃的,不值什么钱,是我的一片心意,您就收下吧。”
张爱英透过包装袋,看到了麦乳精几个字,值不值钱她清楚得很。
她就没先急着说事,问:“说吧,来找我有什么事儿?”
沈娇宁双手在背后绞啊绞,不知道这件事能怎么说得委婉一些,只好直入主题:“张老师,我以后想改芭蕾。”
“什么?”张爱英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改芭蕾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跳古典舞了,这次的演出结束后,就专心练习芭蕾。”
这回张爱英听明白了,血压也蹭地一下子上来,气得太阳穴砰砰直跳:“你在开什么玩笑?不跳古典……跳芭蕾……”她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你知道人家芭蕾演员都是几岁开始练的吗?”
“老师,我也是有芭蕾功底的,现在捡起来应该还可以。”
“你当初不是说学古典舞的吗?怎么又有芭蕾功底了?”张爱英很头疼,之前是担心这个学生谈恋爱,练功不认真,现在好不容易积极起来了,也证实了没有那些作风问题,居然又要改舞种。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试图耐心教导:“小宁啊,舞种不是说换就换的,古典到芭蕾,这个跳跃太大了,就算你有功底,可是你怎么跟那些一直苦练、从来没中断过的人比?再说了,咱们这里也没有芭蕾老师,你怎么提升呢?”
沈娇宁默了默,还是说了:“我听说这次演出有市里的领导来挑人,我觉得我能被选上。”那里就有芭蕾老师了。
张爱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几次欲言又止,低下头揉了揉额角,终于又抬头,缓缓吐出几个字:“你的独舞换成宗小琴了。”
什么?
沈娇宁脑子轰地一声,睁大了一双杏儿眼,不可置信:“就因为我说要改芭蕾,独舞就换成宗小琴了?那之前选拔赛的意义在哪里呢?”
“小宁,你先冷静一点。其实我今天本来就要找你,你的档案调不过来,在咱们团也就算了,工资照发,不调档案问题不大,可是这样是没办法去市里的。”张爱英道,“你也知道,这次演出是一次去市文工团的机会,所以主席的意思是,独舞还是让宗小琴来吧。”
沈娇宁脑子懵懵的,她好像听懂了,又觉得什么都没懂,最后抓住了关键问题:“我的档案为什么调不了?团里去调也不行吗?”
“廖主席都亲自跑了一趟,那边说知青下乡就是要建设农村的,从来没有下乡进文工团的先例。要是开了这个口子,大家都觉得下乡还能拿职工工资,以后谁去发展农业生产呢?”
沈娇宁一时呆呆地站在那里,张了张嘴,又放弃了辩解。
她当然能举出很多知青拿工资的例子,比如在村里当老师,进村委会工作,但她更清楚,如果档案处的人不同意,她说破天也没用。
是了,她想起来,原主当时被带到这个文工团,就是张爱英老师惜才之下的一意孤行,因为她的身份是知青。
还有很多人曾不经意地跟她提起,其他几个从村子里选上来的人,都是立刻就办好一切手续的,只有她没有。想来也是因为她是知青,不好操作。
现在连廖主席去帮她弄,都弄不下来。
那就是真的不行了。
张爱英看着她怔忪的神色,放软了语气:“你就好好跳古典舞,这次演出虽然没有你,但以后还有很多演出的机会,过段时间还有去村子里的表演,老师一定让你跳独舞……”
沈娇宁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个办公室里走出来的。
她无意识地走进排练室,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去不了市里了,她要被困在这个小文工团了。
当然不是一辈子的困住,再过六年,等知青返城、大大小小的文工团开始逐渐解散,那时想必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她将要在这里,度过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一个女舞者青春正好的六年。
她是一定要跳芭蕾的,目前的知识储备大概够她用一年,或者两年、三年,甚至还有一些更先进的东西,但是知识得不到交流与补充,没有舞台,没有观众,没有竞演,也没有同伴……她的知识会慢慢变成一潭死水,六年后,她真的还能在舞台上展翅吗?
六年,六年……她感到怀疑,并且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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