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等右等,始终没有得到身边人询问的酆小都耐不住性子,反问道,“是不是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周天申沉默点头。
酆小都思索片刻,下定决心般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你全盘托出,从头到尾,一字不落。但是,只许听,不许问,就算是心中有疑问,也不要想着现在去寻找答案,等到你真正有实力的时候,也还来得及。”
酆小都变换姿势,整个人慵懒的靠在车厢外,将缰绳交给周天申,双手插袖,竟然开始打起了哈气,想来又是一件漫长的故事,不过路途遥远,有故事听,总好过两个大男人面对面打哈气。
在连打两个哈气之后,酆小都才娓娓道来,“想要搞清楚这些事,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也是第一点,那就是关于万年前的那场人族与死灵族之间的大战。”
“大战的具体细枝末节,我就不再过分多说,想来你也已经在书中了解过,那么听好,我要说的这件事,可就不是寻常纸笔可以记录下来的,你听说过,道、佛、兵三家吗?别回答我,记住我之前说过的话,只许听,不许问,更不许回答。”
“道、佛、兵三家是万年前尤为昌盛的三大派系,道派的道祖,佛派的佛祖,兵派的兵祖,可都是威名远扬的修道大能,三人成名之时,锁沦大帝都还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孩童,却在不久之后,推翻了三派的鼎足之势,一举将还是一家小门派,门人只有五六十人的黄昭子庙抬升到足以与三派争分天下大势的大门派。”
“先岔开话题,说一说人族与死灵族的争斗起始。死灵族即全族都为死灵,死灵又分作善灵和恶灵,现在恶灵都被关押在崖州,而善灵也都在黄昭子庙的严密监视下,小心存活,我想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万年前,死灵一族还没有细分善恶,因为每当他们出现在俗世间时,人类不是方寸大乱就是着急逃命,丝毫不给他们解释的机会,这也难怪,要是有一个死去人的灵魂站在你面前,任谁都会吓一跳,就这样,人族对死灵族的误会越来越深,而这个误会就是两族之间展开大战的根本。”
“再来说说两族大战中的另一个角色,毒龙。毒龙是这茫茫天地间的最后一条真龙,因为漫长的岁月使他越来越疲惫,越来越衰老,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于是在他羽落的那一天,他选择了向黑暗妥协。为了活命,它愿意付出它的灵魂,永坠魔道,死灵族的祭祀使他再次拥有存活的能力,可是这份能力也给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代价,那就是嗜血,残暴,为了保持理智,它每日都要吃食人肉,吞食鲜血,终于有一天,它丧失了理智。死灵族在它的带领之下,向人类发起了宣战。”
“人类奋起反击,在事态还没有恶化之前,终于将死灵一族逼入了绝境,就在锁沦大帝和毒龙的大战即将分出胜负之时,三派也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计划的具体内容,没有人知道,只是三派在与死灵一族的大战中,他们都出奇的保持了中立的态度,就是谁都不帮。唉,要是他们真的这么安分守己就好了,那么也就不会有下面的血洗事件了。”
“锁沦大帝仿佛料想到了三派的态度,所以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只是告诫那些与死灵族奋勇反抗的修道者,不久的将来还会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们。”
“事情果然如锁沦大帝料想的那样,在他把毒龙封印在崖州的断崖,死灵一族也被赶进崖州之后,三派突然对他和黄昭子庙发起袭击,三派始祖一起出力,将锁沦大帝重伤,就在他们要砍去锁沦大帝的头颅的时候,四只携带着无上圣光的圣兽降临世间,给锁沦大帝带去了新的生命。”
“这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情,于是锁沦大地利用新的力量重创三派,不仅将三派始祖斩杀,还对余下子民发起了血洗事件,剩下一些流窜进大山的余党,因为一些原因而没有遭受死亡的宣判,但是他们日子也不好过,不敢抛头露面,更不敢大声宣扬,就这么过了千年的隐居生活之后,他们又开始活泛的运动,但是时间没有抹平烙印在人类心中的伤痕,官府很快出动,将所有宣扬本派文化的道士,和尚以及应征入伍的兵士全部缉拿归案,可是在处理这件事情上,他们产生了偏执。”
“就在没有人拿定主意的时候,黄昭子庙传来信讯,信中表明,三派已受过千年隐居的惩罚,世人不可再对其产生任何妄动之想,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需要让他们交出各派人质,关押在某国,以防他们再做出任何冲动之事,而这个国家也会因为押解之功,收取报酬。”
“这就是我身后这间车厢中的少年和先前在酒乡县出现过的老和尚的原因,而押解令也是五和国奋力争夺得来的。”
“佛、道、兵三家分别被关押在天香县,花香县和水乡县。五和国的押解令其实就是我,至于那个陪你们一起被掳走的小女孩,其实只是我使用的一个替身,目的就是为了迷惑那些前来破坏押解任务,以及想要解救三派人质的那些杀手。只是有一点我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掳走你们的是十二房之中的门槛房和贞子房,按理说,他们没有理由掺和这件事才是啊。”
酆小都扭头凝视周天申的侧脸,疑惑不解道,“其余四国雇佣杀手,情有可原,甚至于五和国的国主死于非命,我都不会感到任何惊讶,因为这是他的命运,但是,偏偏这一点,我有些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索性不想。
讲完这么一大段故事的酆小都,感到口干舌燥,他伸手从袖口中取出一个青色酒壶,酒馆老板不喝酒喝什么。
酆小都将酒壶递给周天申,周天申喝了一大口,权当给自己压压惊。
良久,周天申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看向有些微醺的眯眯眼青年,周天申问道,“你已经知道了杀手的身份?”
酆小都将酒壶重新收回藏在袖子中的寸守物中,喃喃自语,“当然,不止是我,就连国主和全程参与押解任务的幕后人都知道,只是我们不好说太细而已。”
“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杀我吗?”
似乎没有料到周天申会这么问,酆小都擦着视线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向远处余晖,“可能是因为你无端闯入了他们的计划,杀手而言,任务之中,所有人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敌人。”
酆小都转身睡去。
夜色下的少年没有睡意,只是始终在重复一件事,那就是刻苦修道,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
这趟远行实在是带给了周天申太多惊喜,包括眼前乞求搭车的卞道常和吕哲二人。
二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上和脸上都有数道伤痕,尤其是卞道常,他头上的护额如今已被白布代替,白布上渗出血迹,显然受伤不轻。
好心的酆小都将二人请进马车,二人自动忽略了车厢中坐着的道袍少年和木偶人。
酆小都从袖中的寸守物中取出两个酒壶,自己一个,卞、吕二人一个,至于周天申,还是不让他喝的好,毕竟酒不多了。
等到两人喝过酒,面色都有些红润,酆小都笑嘻嘻的瞅向二人,也不知他是幸灾乐祸还是天生笑面,可是如今寄人篱下,二人也不敢多嘴,只是一昧的喝着酒,就连平常话多的卞道常此时都低着头,不再言语,显然是遇到了极大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正好可以成为聊以果腹的下酒菜。
酆小都问道,“你们怎么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痛苦的表情,良久,卞道常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们遇到鬼了。”
又是一大口酒下肚,卞道常擦去粘在嘴角的酒水惊魂未定道,“前几日我们搭乘一户前去水乡县走亲戚的马车,想要和他们一同前往水乡县,就在我们走出花香县,驶进不竭山的官道时,天上突然飘过来很多乌云,黑压压的,看不清路,我们还以为是哪一个修道大能正在赶路所产生的声势,所以便停靠在路边,想要等乌云散去,再做打算,没曾想,乌云遮天蔽日,根本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我们感到不妙,可还没等走出车厢,就听见乌云深处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笑声声震四野,随后我们便晕了过去,等我们再醒来的时候,就成了这个样子。”
蹲坐在一旁的吕哲,抱紧自己,声音颤抖道,“我们家乡曾经流传过一个市井传说,说天首大陆上的死灵并没有全都被驱赶到崖州,其中还有很多恶灵游走世间,为了报复人族,他们总是在深夜的时候,掳走刚满月的孩童,并吞食他们的血肉,等到黎明时分,再将骨头放在被掳走孩童的家中,我们遇到的,一定就是他们!”
酆小都蹲坐在马车外,将酒壶收进寸守物,双手叠放在脑后充当枕头,说道,“这么看来,你们还真是不幸啊。”
好似看穿周天申心中所想的酆小都慢悠悠的说道,“天地之事,尽职尽责就好,如果把所有不平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到时候,就怕你一件事都做不好。做事,最怕的就是不能尽善尽美,最容易的就是半途而废,持之以恒是好事,也是难事。”
周天申释然,走出车厢,留下木偶人、道袍少年和卞、吕四人,盘腿坐在眯眯眼青年身旁,双手结印,一丝丝细若发丝的灵力波纹汇聚在少年手心,最后再从口鼻进入,一直刻苦修道的少年只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干旱已久的土地突然之间遇到甘露般饥渴,即使有再多的灵力都无法将其填满。灵力在体内犹如水龙过江、火龙吐火般肆意本走,等到全身窍穴都被水火双龙敲打一二之后,水火双龙又变成虚无缥缈的灵气重新汇聚在丹田之中。
人才境就好比俗世官宦选拔人才一般,只是肚中有三两学问这还不够,还要坐在高位评委之人认为你可以,你才可以。
周天申吐出一口浊气,睁开眼,整个人的气场颓然一变,好似刚从边疆历练归来的新兵,短暂之时,不再胆怯,锋芒毕露。
刚刚睡醒的酆小都感应到周天申的变化,睁开眼,一抹青萤色光亮在双眼中绽放,他眼中的周天申又是一番景象。酆小都笑道,“恭喜你,一举突破了人才境,直破五关,真是应该喝口酒庆祝一二。”
酒壶从寸守物中被取出,扔到周天申的手上时,只剩下小半壶,生平第二次喝酒的周天申还是只敢轻轻的抿一小口,烈酒下肚,只感觉体内犹如烈火燃烧,喉咙痛痒难耐,咳嗽不止。
酆小都的表情好似看白痴,将酒壶一把夺去,恨铁不成钢道,“哪有你这么喝酒的,酒就要大口喝才过瘾。”
说罢,一大口酒下肚,酆小都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眼神迷离,回味无穷。
酒壶再次回到周天申的手里,周天申闭着眼睛,一仰脖,学着酆小都喝下一大口酒,结果直接醉了过去。
酆小都将周天申的身体摆正,一个人端坐在马车上,与落日肩并肩,行走在落满余晖的大道上。
这一路上平波无奇,除了沿途中遇到几个不识趣的强盗劫匪被酆小都一巴掌拍飞之外,再就是在路边搭救了几位落难户。
按照他们的言辞可以大致捋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落难户共有六口人,一对夫妻,一对兄妹,一对老夫妻。
那对夫妻中,女的身穿粗布麻衣,头戴木钗,行事拘谨,说话有些怯懦,更多的时候还是躲在自己丈夫身后,而他的丈夫就要有趣的多,喝起酒来也是分外的不客气,每次都要醉熏到舌头打结才罢休。
那对兄妹眼看年龄相仿,问过才知道,一个六岁,一个八岁,他们并不是亲兄妹,是堂兄妹。
男孩名叫唐柴,女孩取名唐如意。
那对老夫老妻应该就是年轻夫妻的爹娘,老人时常坐在窗边,注视着窗外的风景,很少言语。老妇人应该患有肺咳疾病,总是需要身边有人照看,话也不是很多。
总的来说,这些人都很正常。
可是,周天申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这天夜里,周天申又睡不着觉,便坐在车厢外,打坐修炼。
如今他已是人才境五关,如果能够赶在回到老槐村之前,到达人山境,那么距离他离开村子,前去黄昭子学院求学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半年前才刚进阶到人境,现在就已经是人才境五关,六个月,连破五关,周天申的天赋完全可以与中州的那些天之骄子相媲美。
收起思绪,少年渐渐入定。
酆小都自从那六人进入车厢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去过,就连言语都要比平时少很多,也许旁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相信,但是酆小都确实是有一种天生神通,在平常人眼中平淡无奇的落难户六人,在他眼里却是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恶臭味,甚至有着面目可憎的容颜。
这是他不曾向外人告知的秘密,就连手中紧握他生命线的银白色胡子老人都不知道。
银白色胡子老人更不会知道的一点是,只要蓬莱酒馆存在一天,只要那位被酆小都擅自取名为酆久雪的少年不死,他就可以永远活在天首大陆中。
喝下一口自己酿造的酒,想着过往,眯眯眼青年感觉这样的生活其实也不错。
只是自己的命运从来不曾握在自己手中,那么也就不会有自己认为还算过的去的生活。
生于天地总有缘由,奈何其中说不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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