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洲,阿洲!”
正在扫雪的西洲将手中最后一铲落下,回首见妻子疾步从院外走来,小脸上漾着喜悦。
“慢点走,地上还有浮雪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沈青青真觉得脚下跟溜冰似的滑,失声叫了出来。
回神时,人已经落进西洲宽大的怀抱中,顺带的额头被他弹了一下。
“都说了慢点走,要是摔了,还怎么回庆灵峰。”
“阿洲唬人,光说不练,早就说要带回去的。”
沈青青没搭他话,只想着把刚听到的好消息告诉阿洲。
她像是只突然吃到鱼干的猫,眼睛里都闪烁着快乐与满足。
“阿洲你知道么,知县昨日带人去抓了郭兴,说是在城里犯了案,先前他回村就是为了避风头。”
西洲揉了揉妻子被冻得发红的小脸,温声道,“的确是好消息,但下次不许在雪地里跑了,他被抓了是小事,你伤了才是大事。”
沈青青小脸一红,嗫喏着,“你最近怎么回事,总讲这些,奇奇怪怪,怪肉麻的。”
“青青昨夜不还说爱的紧么,怎么今日又觉得肉麻了?”西洲笑着,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
“你这人,大白天的害不害臊,那种话白日是不作数的”沈青青说着,身下一轻,突然让他横抱起来,“你、你快把我放下来,咱家大门可还没关”
她说着,听突然西洲大声道:“不怕,在我家跟我自己媳妇抱一下又怎么了?谁爱羡慕羡慕去。”
说着,他抱着沈青青,大步走向主屋。
正翻看话本子的萧应一听,立刻扔开书册,烦躁的拿起棉被捂在头上。
大白天的,这两个人还有没有点节制了。
萧应有些绝望的想着,自从爷那日见过宋知州,回来后基本上就没再出过门,俩人成天腻在一起,如胶似漆。
甚至完全不顾他这个“盲人”的存在,公然在餐桌上悄悄偷喂起彼此饭菜。
沈青青不知情也就算了,可这事是一向威严谨慎的爷主动挑起的,搞得他在饭桌前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还得装作没看到这两人的小动作。
若不是碍于主仆身份,他真想拍案而起,扯下眼罩,大声斥责这对儿不讲道德的夫妻。
不过这些胆大包天的事,萧应也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自饶州之事后,萧应明显感觉到,主子对他的信任加深。
至少,不会再强行让他留在偏房内闷着了。
所以这几日,他大部分的时间都跟两人处在一起,更多时候,是同沈青青在一起。
看着她沉迷在各种各样的家务中,自得其乐,突然觉得若是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他一定会无聊到死。
那头,沈青青觉得自己像是支浸在池子里的小莲花,历过风吹雨打,起起伏伏,总是上不到岸。
时间像是很慢,直到屋外的天色暗下,白窗上透着夕阳的色彩,红彤彤的。
“明日会是个大晴天呢。”
她软绵绵的窝在他身旁,眼角带着些湿润,温温顺顺的看着身旁的男人,“阿洲,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是因为郭兴被抓住才那么高兴的。”
“青青讲给我听。”西洲听着软娇娇的妻子同自己说悄悄话,心生无限怜惜,伸手把人揽在怀里。
他自然是懂她的,知道她想要看到的结果是什么。
所以他才会不遗余力促成。
“最让我介怀的是余娟的奴籍,你说为什么有人要因为自己父亲犯罪而受罚呢,她还那么小,就要被人卖来卖去好在知县深明事理,不但惩治了郭兴,还帮余娟脱了奴籍,以后她就是良人了,不会被人当成个物件似的糟蹋。”
“青青心善。”他拍了拍她温热的背,安抚妻子忧虑的情绪。
“不,我不是。我也有私心,才不是什么大善人,其实我恨不得郭兴死。”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道死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知道青青想说的,是平等,对不对?就像你当初救我时,从未避讳过男女有别,只想着救人而已,理所应当。”
“是,同样为人,何故尊卑有别。”
沈青青欣喜阿洲是懂她的,同是社会最底层的人,有些人连自己的命运都左右不了,实在是太惨了。
西洲哑言,不知道以他往日的身份,他要站在什么样的角度让单纯的妻子明白,这世界的残酷与不公平远不止良人与奴籍这么简单。
有些人天生站在权势的顶端,有些忙碌一生,也终将只能伏在低端任人践踏。
可这些事又何必让她心烦呢?
“青青不必为这些困扰,你现在只需想着我,日后再加上我们的孩子,想着我们一家人,一片天地,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交给我就好。”
“要记得,天塌了,阿洲为你扛着,青青。”
“好,我自然是全心全意倚靠着你的。”
沈青青心不在焉的应着,心情有一丝怅然。
不知道阿洲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这几日对她的关爱无微不至,连说这些让人心悸的情话,也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候都多。
西洲察觉到了怀中小人的分神,漆黑的眸子中,滚热的暖意翻涌不熄,旋即对着柔软的唇瓣,毫不迟疑地吻了下去。
沈青青被掠夺的迷迷糊糊,似乎听到阿洲说了句什么,她得了空档,才从嗓子眼里揉出一声娇柔的疑惑。
西洲耐着性子,贴在她耳畔,一字一顿道:“青青,为什么当初救我后,为我起名叫西洲?”
沈青青先是一愣,后笑着,贴上他耳畔低语,为他解惑。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阿洲,我姓沈,名知意,青青只是我的小字。”
西洲心口骤然一滞,沉在心底的那点疑虑霎时散。
“知意西洲。”
他喃喃念着,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
他为什么要去怀疑青青,她这只家养的猫儿,又娇又胆小,遇到坏人,连爪子都不敢亮一下,还常因旁人的不公而潸然落泪,又怎么可能会是敌家安排来的。
可他就是止不住的生疑。
未知的记忆宛若一池漆黑的潭水,他不知道水下有什么,但是水面源源不断泛起的寒气,让他厌弃不已。
意识到自己开始恢复往日的记忆、习惯和性格后,西洲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在惧怕那个过去的自己。
他害怕,从潭水下拉扯出来的,会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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