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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若歆呆滞在当场。

一阵风从窗棱的缝隙吹过,安神香缕缕地冒着幽细的白烟,火盆里的炭火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四周静悄悄的,刚才那道冰冷的声音仿佛只是幻听。

良久,像是过了几秒,又像是过了几个世纪,赵若歆缓缓地放下悬在半空的左腿,而后脚下一拐,径直朝床榻走去。

她打算就这么若无其事地蒙混过去。

然而过度惊吓中,她忘记了她的身上,也就是煜王的腿上还半剌剌地套着那条流光溢彩的小粉。

粉粉嫩嫩的绒毛裘裤刚穿了一半,随着动作滑落到两条腿的脚踝处,成为正常行走的枷锁。赵若歆被这么一绊,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慌乱中,她及时地调整角度。

随着一声暗沉的闷响,煜王的身体重重得磕到坚硬的乌铁木床沿,狠狠地摔在床榻上。而他的双腿,在撞击的瞬间向后弯曲抬起,半点没有受伤。

这一摔摔得不轻。

老半天,煜王才自己撑着双手坐了起来。

作为双腿的赵若歆,僵硬着身躯,笔直得一动也不敢动。

煜王倚着冰凉的栏杆坐着,缓缓掀开睡袍检查了下。

顺着煜王的视线,赵若歆看到他睡袍下劲瘦苍白的小腹处,被凸出的乌铁木床沿撞出大块的青紫瘀血,看起来可疼了。

呼。赵若歆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幸好没撞在腿上,否则得疼死她。

“你倒是机灵。”看着那大块的淤青,楚韶曜嘲讽地说。

赵若歆有些心虚。

如果不是她及时调整角度,重重撞到床沿上的本应该是她。

下一秒,她又理直气壮起来。

这双腿难道不是煜王自己的么?反正都是受伤,腿受伤和腹部受伤有什么区别?

“王爷?”动静太大,栾肃走了进来,犹豫地低声问道。

楚韶曜摆手:“无事,退下吧。”

不过是进了只耗子。

他盯着自己僵硬笔直的双腿,墨染的眸子闪过一丝幽光。

早在两个月前,楚韶曜便发觉自己的双腿不对劲。

这双腿从他幼儿起,就失去了知觉。它们感受不到热,感受不到冷,更感受不到疼痛。无数次,他用利刃刺穿自己的双腿,企图唤醒它们的知觉。可任凭暗红的鲜血迸溅到脸上,温热湿润的触感提示他这些血液的鲜活,可双腿却始终感受不到一丁点的疼痛,宛如一双枯槁的死物。

十八年间,这双腿看过了无数名医,动用了无数天材地宝与药浴,最终也只是恢复了些许神经,会因为冷热交替和刺激而微微发抖。

可这,更加突显了他楚韶曜的羸弱与不堪。

他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去遮挡这双会发抖的双腿。

真的是恶心。

只有行将就木的老人才会这般肢体震颤、时刻发抖。而他楚韶曜,还不如这些老人。毕竟那些老人,其实还是可以控制自己发抖肢体的,只是行动迟缓而已。这种静止性震颤对他们来说,是神经退化,可对他楚韶曜而言,却是荒唐的神经恢复。

恶心,太恶心了。

这副双腿,连同这副羸弱的身躯,都是不该有的存在。

两个月前,这双腿开始反常。

直观的表现就是娇气了许多。

天冷的时候,这双腿是会发抖。可那也是在温度冷到可以冻水成冰的时候,而不是稍微吹点儿冷风,就抖得跟筛糠一样。发抖的幅度也应该是规律而整齐,而不是动辄就剧烈到要飞起来。还时常不经意地,一点点倾斜成朝向暖炉的姿势。

如此娇气情绪化,就仿佛有了灵性似的。

换做是一般人发现自己身上出现如此异常,早就吓死了。然而楚韶曜第一反应却是,没反应。

他根本就无所谓。

连栾肃和其他贴身伺候的小厮们都发现他的双腿最近抖得剧烈异常,他楚韶曜自己怎么可能没有发现。

无非就是不在乎罢了。

抖得再厉害,他也感受不到这双腿的存在。于他而言,这双毫无知觉的双腿甚至没有身下的轮椅来得重要。

因而他对这双反常的残腿视而不见。

在他的漠视下,这双腿越来越出格。

身为皇室中人,尤其是在战场摸爬滚打过的人,楚韶曜的睡眠一向浅显,稍微一点的风吹草动都可以将他惊醒。也为这个原因,他房里每晚伺候的人数才一减再减。

他不反感窗外呼啸的风声与繁芜的虫鸣,却格外厌恶嘈杂的人声。

每到夜晚,寂静的晚风将世间的一切都拉长放大。身边仆人们的每一道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配着他们贪婪欲念的心跳,纷纷杂杂地冲进他的耳中,让他心头暴戾、烦躁难眠。

府中无人不知煜王难以入睡、常年失眠。

除了,他自己的这双废腿。

在反常的瑟瑟发抖几天后,见他没有反应,这双腿开始活动了。

那日雪夜,他如同往常一样,闭目静静地躺在冰棺一样酷寒坚硬的乌铁木床上,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凛冽寒风。

他最不反感的季节便是严冬。

狂啸的北风滚滚地扫尽一切陈腐落叶,残酷地掀翻破旧陈陋的屋顶,斩断那些腐朽苍老的树木,裹挟着无边无尽毁天灭地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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