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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令。”孟海英领命而去。

殷莫愁饶有兴致地拿着雀心把玩,略沉思,忽然说:“备马。”

刚还沉浸在兴奋情绪里的春梅冬雪一愣,冬雪道:“主子……这是要把雀心带走?”

殷莫愁轻飘飘吐出三个字:“嗯,送人。”

天下兵马大元帅发明的雀心,天下独一无二的新款,这热腾腾新鲜出炉,除了孟海英,其他人摸都还没摸过呢,怎么就要送人。谁能担得起这份礼物呢,冬雪冰雪聪明,心下了然,乖乖去备马。

春梅则去取来殷莫愁的随身佩剑。

“陛下召了我几次,我都没空。”殷莫愁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春梅冬雪各领一队亲兵,只静静跟在殷莫愁身后。她们知道殷莫愁的烦恼,也知道陛下召主子进宫要说些什么,所以这段日子,殷莫愁才更加埋头在神机室,没日没夜将所有精力投入在雀心上。

说没空,是回避。

殷莫愁即将面对的,也是她们无法承担和分忧的,因为那个矛盾涉及到殷莫愁最大的秘密——女扮男装。

雀心有芯,可有些人却没有心。

皇宫外,春梅冬雪停下来,目送殷莫愁进去。

“殷帅来了。”

“快站好!”

“殷帅请。”

随着一声声通传,宫门禁军有序地让到两旁,待那修长俊秀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披甲持锐的年轻禁军士兵们个个神情肃穆,仿佛在接受检阅。

殷莫愁在经过今天值事的禁军副统领时微微颔首,后者连忙行正式军礼,她早已习惯被士兵们注视的目光,不作停顿,径直入宫。

今天面圣的地方不在含元殿。

在皇帝的书房文渊阁外站定,大内监已经迎了过来:“殷帅来了啊。”

“劳驾公公通传一声。”

大内监一笑:“陛下召了您多次,您都说没空。陛下等啊等,就猜殷帅今天来,可等着您哪。不用通传了,您自个儿进去吧。”

“多谢公公。”殷莫愁提步上阶,显得心事重重。

大内监望着那佩剑而显得更加俊逸的身影,悄悄叹了口气,而伺候在文渊阁的内监和宫娥不比宫门禁军有纪律,宫人们琐碎的声音轻飘飘交流开来:

“殷帅今天定是来找陛下说流言的事……”

“流什么言,我看林御史说的八成是真的,这些年外面不也都在传殷帅有龙阳癖么,要不怎么还打着光棍……”

“怎么能叫殷帅光棍,光棍也是京城,啊不,咱大宁头号光棍……”

“其实他喜欢男人我不介意,”一个宫女幽怨地说,“但为什么要吸食曼陀散,这可是乱人心智的东西。”

另有宫女也捧胸口:“大帅在我心中原本是完美的男人,但现在却有了缺陷。”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男人就喜欢追求刺激!”一个中年太监尖声反驳,“何况咱大宁好几年没打仗了,大帅就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嘛!”

“就是,大帅自己不说了嘛,那玩意儿都戒了。浪子回头金不换。”

这一说,太监们都表示赞同,宫女们也觉得挺在理,纷纷交换想法。

“嘘!”大内监轻喝,“这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不要胡乱讲,小心殷帅听到。都给我干活去……”

殷莫愁压根听不见后面下人们的议论,径直推开了文渊阁的大门。

皇帝正当盛年,十分勤政,专心致志地批阅着奏折,眼角瞥见人来,头也不抬,直接道:“不用行礼了,椅子都给你搬来了,等朕看完这个岭北道的折子。”

殷莫愁大喇喇往御桌右侧他常坐的那把椅子走去,解了佩剑,轻轻搁在椅角。她是常客,内监很懂规矩,不用吩咐奉茶,就忙递了热茶和她爱吃的点心上来。接着皇帝手一挥,屋里伺候的内监宫娥都退了下去。

皇帝边埋头朱批边道:“丫头啊,特准你佩剑入宫是想告诉外人,朕这叔叔对你的信任,你也不用次次来都带剑,累不累得慌。”

当今太后、皇帝生母殷氏也是殷莫愁父亲殷怀的亲姑姑,辈分上说,殷怀是皇帝表哥。殷家的孩子从小跟皇家孩子共同受教,儿时皇帝与殷怀最要好,从小跟屁虫似的表哥前表哥后。殷怀过世,皇帝大哭不止,罢朝三日,后来还因伤心过度而病了一场,可见君臣兄弟之情深。

或是情深,或是不忍兄弟一脉氏族首领之位让于他人,令幼女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皇帝支持殷莫愁继承殷氏,为全族表率,甚至于统领全国军马,成为众人口中的殷帅。

思及此,皇帝从如山的奏折中抬起了眼,看着这个侄女几年来越发有金刀大马的爷们风格,心下再三叹息:当年还是个软糯可爱的小团子,见了朕就喊“皇酥酥抱抱”,可现在吧……

也挺好,也挺好的,皇帝心想。

殷莫愁就着热茶吃了两口最喜爱的核桃酥,舔舔嘴:“谁让叔叔封我作大元帅,如今天下太平无战可打,我再不带把剑,朝廷那些人都快忘记我是武将出身了。”

皇帝停笔,笑骂:“你这孩子的心思,比朕都深。”

片刻后,冗长的奏折终于批完,皇帝抬起头,扭了扭发酸的肩颈,轻轻靠在龙椅背上放松姿势:“弹劾的事你也知道了。林御史不仅在外面到处说你奢靡,还特意参了本奏折,乍看有板有眼,列举了他亲眼所见的许多事,说北漠还虎视眈眈呢,天下兵马大元帅就开始贪享淫逸……”

殷莫愁上前接过奏折,翻了两页,摇头:“真是欲加之罪。他说我外面吃顿饭花费一万钱,菜多到没地方下筷子?——那日是他生辰,我把他当好友,包下酒楼宴请四方为他庆贺。他说我家里奢华到用珍贵的赤石脂涂茅厕?——赤石脂是北漠使者送的,我不想要,便拿来乱涂一番,林御史当日问起,我还特意和他解释过。至于吸食曼陀散……哎……我已经戒了……是陛下帮我……”

她叹了口气,冻结成冰。

曼陀散源自麻沸散,加重了曼陀花的分量,致幻、飘飘欲仙,吸食者前期快乐似神仙,长久了,将失智和癫狂,除了损耗身体,最可怕的是令人成瘾,非意志坚定者极难戒断。

皇帝不堪回忆:“不用再说了,朕相信你的每一个字。”

“不过有一条他倒是说得没错——我是喜欢男人。”殷莫愁一歪头,似已将刚才的不愉快抛诸脑后,“但又错,我也不算龙阳癖。”

皇帝说:“好在你没有告诉他你是女儿身,不然才真糟了。”

女扮男装是皇帝和她保守的最大秘密,殷莫愁苦笑:“吃一堑长一智,我只是看林御史相貌堂堂,平日为人正派,才有意亲近他。”

“你不计身份悬殊将区区一个七品御史当作知交好友,本就容易招惹闲话。”

“我也是人,只是想找个如意郎君,早日为殷家延续香火告慰父亲在天之灵。怎么就这么难呢?”

皇帝听罢默然不语,也叹了口气。

天下兵马大元帅招婿,何止是一个“难”字,简直难如登天、有苦难言。

皇帝看着殷莫愁长大,眼里满是慈祥和怜爱:“朕初登基,你父亲就撒手而去,朕的皇子们又都还小,什么忙也帮不上,要让你一个女孩子来钳制刘孚这帮老臣——这些年真是难为你。”

殷怀走得早,殷莫愁算是替父尽忠,这一尽就是六年,亭亭少女长成了权倾朝野的兵马大元帅,其中凶险和苦乐,可能全天底下也就真的同在高处不胜寒的皇帝陛下知道了。

同样孤独的叔侄俩有默契地互相看了一眼,皇帝以为她也要说些体己话或者“这是臣的本分”之类的,哪知殷莫愁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分明带着冰冷的讥诮,连目光都寒起来。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皇帝心头一紧,“把林御史贬去祁州那苦寒的地方当文吏还不够么?不是要杀他吧?我说,不杀他是为了你的名声着想……”

大帅还嫌在外面的名声不够臭呢。

皇帝苦口婆心:“不是朕要保他,就是,你说这么个小小御史,值得你动手吗,这些年外面都传你暴虐、滥杀无辜,朕知道你压根不是这样的人,何必呢……”

殷莫愁收回目光:“我看中林御史,因为他是个纯臣,不站队不党争,平日正派耿直甚至有点古板,怎么现在外面到处嚼舌根,陛下不觉得蹊跷吗?”

好好一个人何故性情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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