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莫愁闭上眼,片刻后才睁开。
她在脑海里竭力拼凑这些少得可怜的线索却毫无收获。
案发现场,一把瓜子,像丝丝坚韧又锐利的蜘蛛丝将人紧紧勒住,她仿佛看见一个身影站在空旷的黑夜中,无谓地磕着瓜子,嗑一口,呸出个壳,火光映照下,那双恶魔的眼睛甚至露出了满足。
殷莫愁喃喃道:“他也许是凶手,也许只是替凶手善后。”
昭阳从殷莫愁的表情里感受到了寒冷,担忧地道:“他既乐在其中,就将有更多无辜的女人受害。莫愁姐姐,我们须尽快抓到他啊。”
“案发地点都在山里,”殷莫愁有些无奈,“就像你这次是无意发现,前面四个案件分别是过路的樵夫、迷路的商旅人发现——也许还有受害者静静地在某座大山的角落冤死,或许未来几年、十几年才会被人发现。我已经让崔纯再去找京兆府,翻看近五年来未破案件的记录。
但大理寺的职责主要是刑案复核,文吏居多,秋决前又是最忙的。要搜山,靠的是人多腿勤,可崔纯手底下衙役有限。已经花了三天时间摸排真广山,还一无所获。我昨夜见他,已是人乏马疲……”
昭阳见殷莫愁犯难,心生一计,娇笑道:“莫愁姐姐可愿听我一言?”
殷莫愁定定看着昭阳:“你有什么好主意。”
昭阳公主年纪尚小,外人看见的是她随心所欲娇惯跋扈,但心思开阔不输男儿,又玲珑剔透,很能得要领,所以帝后子女不少,却独独最宠溺她。
“如今要借人搜山!莫愁姐姐你的府兵如果出动,绝对小菜一碟。可你流言缠身,全朝野都盯着殷家,所以你不方便出手。我看有一个人,人马多多,时间也多多。而且他出面帮忙查案,就是闹多大动静也合情合理,不会落人口舌。最主要的是,嘻嘻,我想莫愁姐姐认识他……”
时间多多?哪家走鸡斗狗整日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要来掺合这种案子?查出真相没功劳不说,不定还会被嘲笑杀鸡用牛刀,费大力气为几个平民女人申冤。
满室安静,半晌后殷莫愁才搭话:“……黎原。”
黎原,未来的昭阳驸马,亦是武将之家出身。要说这黎家也算传奇。黎原的爷爷黎朗出身草莽,先帝还在当皇子微服民间时收到麾下,经栽培,成为大宁最能打战的将军。他擅用奇兵奇谋,是先帝麾下最重要的大将,赐丹书铁劵、赐牌匾“大宁长城”。就是殷怀年少时,也曾跟着黎家老爷子南征北讨。
后来黎老爷子上了年纪退居二线,黎家两儿子成了殷怀副将,可惜战死沙场。黎家只留下黎原这么个孙子。皇帝怜悯黎家,拒绝了黎原三番五次的从军请求,反而还把他指婚给最宠爱的女儿当驸马。
昭阳矜持地笑:“黎原很崇拜你,只可惜没机会和你接近,所以我……”
“呵,是不被他家老头允许吧。”黎原叔父亡故后,黎家与殷家再无往来,坊间传闻是黎老爷子责怪殷怀没有护好他的儿子们。殷莫愁冷冷一笑,最后还是略略点头算同意了。
昭阳的确没推荐错人。
两日后,大理寺。
崔寺卿矜持地灌了口特浓的减肥专用普洱茶,掩口咳了声:“仵作验过了,结合另外五起案子和现场发现的瓜子皮,我们基本肯定是同个凶手所为。第六名女子被发现时,尸身已经风干,遇害时间应该在这五起之前,也就是说,她是我们目前找到的在时间上的第一个遇害者。但有一点很奇怪——她是在平县外郊的无名山丘被发现,严格来说已经出了京郊范围。这次多亏黎公子,可真帮了大忙了,要没你出动三百府兵大规模排查,也不会这么快找到新的受害女子。”
说罢,众人都看向黎原。
黎原,作为将门之后,被皇帝钦点指婚给昭阳公主的未来驸马爷,瘦高个,细长的眉眼,长相可谓在油腻腻的专业走鸡斗狗的世家子弟中出淤泥而不染,是个标准的翩翩小公子。
黎原最初见到殷莫愁还有些拘谨,忙辞谢,又说:“凶手说不定是受害者同乡,也是外地人。”
殷莫愁听这推论有新意,身体前倾:问:“何以见得?”
黎原答:“因为这样凶手可以从京郊外一路跟踪受害女子。”
这说法不无道理,但这意味着六名女子和凶手来自同个地方。是哪个倒霉州郡,产出这么位变态连环杀手?
一个外地人,敢到天子脚下行凶,胆子也忒肥。他和受害人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凶手会不会已经离开京城?如果他不再京城犯案,天下之大,要捉到他简直难如登天……
所有人都陷入思索,忽然有个低沉的声音道:“……不太对劲。”
崔纯朝殷莫愁看过去:“哪里不对劲?”
殷莫愁从小随军,对地理很敏感,指着桌上的京城地图,上面用朱砂圈出了六个案发地点,并标出时间:“假设凶手从外地进京,按犯案时间算,在平县是第一个案件,接着又去了德顺山、慈云山,最后到方济山。”
她一个圈一个圈地摩挲过去,指尖最后停在了第六名受害人所在位置,重重一点。
众人还没说话,昭阳抢答:“方济山离平县不过十里地,既然他在平县焚尸压根没被发现,换作是我,肯定就近选择方济山再犯案,何苦跑去三十里外的德顺山,舍近求远。”
“他没有舍近求远。”殷莫愁说,顿了顿,提笔将六个地点连成一线:“凶手也不是从平县进京,而是从这里!”
“渡口!”崔纯喊道。
京城的护城河是在原有经过京城河流的底子上改造,主流自西向东,三年前,主流闹了次大涝灾,工部为杜绝京城再次被淹的问题,沿河开凿出一条环城支流,而主流和支流的分叉口、也就是入京的第一个渡口就在平县附近,接着主流继续往东,支流往南,经过德顺、慈云。
崔纯的眉头皱成花卷:“凶手不需要和受害人是同乡,他总能接触到入京的外地女子,是因为他在入京的船只上,守株待兔!而后船行至哪处,他便在哪处下手!”
殷莫愁思量再三,忽然问:“外地来的女子,人生地不熟,为什么会随一个陌生人下船?”
不要说是女人,就是普通男子初来乍到,也应有些警觉性。怎么会随随便便跟不认识的人走?
这话问得犀利,诸人也想不到,余启江咳了声,答道:“根据我做了多年捕快的经验来看,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名男子装老实人,老实巴交的那种。二是凶手也许是女人,女人对女人总是比较放松。凶手很可能利用巧语哄骗,让人有安全感和依赖感,比如答应带姑娘寻亲、替她找个谋生活计,或赠送钱财之类,动之以情给之以利,打消了受害者的警惕心。”
崔纯点头:“老黑说得甚是在理。”
“可是……”余启江略停顿,皱眉道,“第二个到第四个受害人下船的地点在德顺山,德顺那儿是有渡口,但不是官家渡口啊,而是船家渡口。”
船家渡口其实称不上是正规渡口,设施简陋,只能算临时停靠点。大宁贸易发达,护城河深而宽阔,每天进京的商船货船不计其数,官渡都设了关卡,手续严格,停靠需要报备。而有些大船需要沿路采购补给,不想太费事儿,于是民间自发的临时渡口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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