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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晋封大典足足持续了好几天,容钰拜见过宗室长辈,还要在宫中受礼。好在宫里顾及他身上有伤,很多仪式和筵宴都免了出席,容钰便不再留宿宫中,到晚上就回西院歇息。这一日他下午得了空,便把临渊叫进了宫里。

他存心想给临渊惊喜,也不告诉他要干什么,直接把他领到了无赫殿。无赫殿是武殿,正殿不设起居,直接打通了东西侧殿作一间,辉煌的大殿立朱红大柱十八,四壁皆以金砖铺就,雕刻着各样武者肖像。临渊第一次见到这样大一个屋子,心中又惊异又好奇,不住地四下打量。容钰便带他近前细看,低声道:“这是历代帝王影卫的留影。”

临渊不由抬头凝目,但见大殿正中墙上雕着一位武者,身披荆棘脚踏火焰,威风凛凛持刀作搏杀状。容钰就念着铭文为他解释:“这位是第一代御影卫,当年容萧两家中原逐鹿,容氏败落,便是他力挽狂澜,辅佐太.祖开国。帝国的御影卫制度就是由他而始。”

临渊万分惊叹,两人又往下看,便见接下来几位影卫或驭风或控火,还有操纵草木土石者,皆是神威凛然,魁伟如天神下凡。再往后使用异能的人渐渐变少了,武者或执枪或骑马,看着与常人无异。容钰叹了口气道:“影卫使用的异能,都是先祖赠予的。上古时期以武为尊,所有的世家子弟成年后都能够觉醒异能,后来血脉渐渐稀薄,只有皇室一支保存了下来,也只有皇室里还保留了敕封影卫的规矩。不过现在容氏觉醒血脉的人越来越少,能力也越来越弱了。我父皇那样的,几百年也没一个。”

他们两人一起走到最后一副画前,但见画中武者横眉立目,一手持刀,一手托举着一个水球,身后有巨浪滔天。容钰很感慨,低声说:“这位是我父皇的影卫,可惜在我出生前他就暴病薨了。父皇因此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感念。”

那画中武者金光万丈,看着有雷霆之威。临渊想像着操纵水火,横扫天地的感觉,不由悠然神往,低声说:“真好。”

容钰不由微笑,问:“你也想要吗?”

临渊点点头。

容钰答:“那你就会有。”

他抚摸着空白的金壁,轻声说:“我想要你在这里,名垂青史,受万人朝拜。”

临渊有点高兴,问:“主人会觉醒灵脉吗?”

容钰叹口气,摸了摸胸口伤处答:“不知道。灵脉是依托血气而行的,血气要非常丰沛才可以。我心口有伤,总觉得没精神,也许永远都不会觉醒了。”

临渊黯然神伤,欲言又止地盯着容钰胸口看了一眼,没答话。

两人将大殿团团看了一圈,过一会儿来了一位老者拜见,老人缩肩弓背,黢黑枯瘦的手指怪异地扭曲着,见到容钰只拱手拜了拜。

容钰对他很客气,微一躬身回了礼,笑道:“请大教习带路。”

教习前能加个大字,说明此人身手必然不凡。临渊冷眼一扫,怎么看怎么觉得老者不像个有武功的样子,不由满心疑惑。两人跟着老人到了后殿,走过长长的甬道下到地下一层,进入一间石室。这里面不过方丈大小,一侧挖了道暗渠引了活水,另一侧是道铁门,关得严严实实。

老者将手搭在铁门的门环上,哑着嗓子问:“两位谁要进?”

容钰往旁边让了一步,把临渊推上前去,笑道:“他。”

他边说,便从袖子里抽出一纸文书,双手捧着递给老者,道:“这是陛下敕令。”

老人将文书贴近眼睛,仔仔细细将敕令读了一遍,便要临渊洗手。临渊满腹疑惑,见容钰含笑点头,就沉默着照做,把袖子挽到手肘,仔细洗完手抹上油脂,还要揉按至吸收干净。等全做完老人满意了,便让他站在自己身后。临渊莫名其妙地不知道铁门后有什么,下意识去握腰间剑柄,老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地,陡然厉喝:“别动!”

话音刚落,铁门轰然中开。临渊蓦地张大了眼睛。

展现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无比的空间,里面一排排全是两人高的木架子,挂满了各色刀剑,满眼银光璀璨,多得望不到尽头。

临渊呆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武器摆在同一个地方,有双刃重枪,有窄刃翘尖的腰刀,有剑,还有两人高的连珠弩。

他做梦一样,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容钰在身后便轻轻将他一推,笑道:“这是帝国最大的武库。我晋封后,就有资格让影卫来挑选刀剑。你可以在里面呆一天,想要什么就拿什么,挑最贵的拿,多挑几把。”

先一步进入武库的老者听见了容钰的话,冷哼了一声,抬手便从架子上抽出一把宝光四射的短剑,小臂一探,平伸到临渊面前:“这把贵。剑鞘是鲛皮的,别地方见不到。”

临渊满怀敬畏,没有碰短剑,反而轻轻摸了摸老人的手臂。扭曲变形的手臂好像已经和短剑合为一体,每一个接触的点都那么恰到好处,最大限度地展示了刀刃的锋利,又不会让利芒伤人。那永远抬不起来的驼背,扭曲枯瘦的手臂和五指这时候都有了合理解释,表明了老者资深磨刀人的身份。一个思索了多年的疑问脱口而出,临渊问:“钝刃残留的时候,应该在哪个方向发力,才能和刀刃的受力线保持一致呢?”

老人大为意外,回头看了临渊一眼。年轻武者生满厚茧的五指昭示了同样的身份,老人摇摇头,眼角浮现了一丝隐隐的笑意:“现在这年头,愿意亲手磨刀的武者不多了啊。”

他将那柄宝剑送了回去,对临渊招了招手:“跟我来。给你看几把,我磨出来的好刀。”

临渊高兴得两眼放光,跟老人进了武库,容钰就自己回了莫宅。正式的晋封礼和家礼已经行过,他这次直接去莫氏后宅,专为探望老太太。这位老太太是老家主继室,虽然对莫氏三姐弟没有生养之恩,却带大了家主莫庆余,也算容钰的半个外祖母。老太太常年卧病在床,明坤宫从不探望,便一直是容钰替母亲问候。现在他已经晋了爵位,出入都要遵循亲王仪制,再进莫宅就不能那么随便了,前护后拥地带了大批侍者和女官开道,驾舆直接停在正院堂前,里面众人早就翘首以盼,连忙迎出来接进内室。

容钰进得屋子,见老太太盛装歪在软榻上,便知道老人家已等得久了,忙亲亲热热地叫了声“外祖母”,上前问候。世家大族里最看重子女母家,继室本不应称主母,容钰以前也只是私底下偶尔叫一声表示亲近,如今贵为亲王还不改口,老太太登时激动,只“哎”了一声,眼泪就扑簌簌流了下来。她偏枯在床上已有十几年,半边身子枯槁如死人,经不起大喜大悲,这一哭众人都慌,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便出来劝解,替老太太拭泪道:“老太太没道理,殿下难得来一回,茶还没给上,泪珠子倒泡了一缸。”

她话一出口,屋内众人都笑,老太太更是高兴,连忙叫人给容钰端茶,边嗔道:“这伶牙俐齿的,顶我半个儿媳妇。”

她这样一说,容钰便知道这位妇人是小舅舅的侍妾。母亲规矩大,早叮嘱了随侍女官不得随便让人近他身前,也只有这时候宫人都守在外面,老太太才有机会给他引荐。他满腹疑窦不知道老太太想做什么,就多看了那妇人一眼,老太太便笑呵呵道:“她那个丫头五娘在你房里,当娘的不放心,百般求着我要看一看——这回看完,可放心了?”

她后半句偏着脸,是对五娘母亲问的。妇人红了眼眶,低着头也不答话,只默默对容钰行了个礼。容钰有点感动,忙令人把五娘叫进来,边笑道:“蒙五姐恩惠,我伤势已大好,下个月便要去江城了。西境风沙大,不敢劳动家里姐姐辛苦,等明日我便叫东宫詹事官来,替我向老太太和小舅拜谢。”

老太太见他一个女子都不打算留,不由担忧起来,劝道:“殿下年轻气盛,夜里总要有个铺床暖被的丫头伺候。家里人用着放心,总比外头野养的干净。须知堵不如疏,宫里头不懂这道理,一味严加管教,最后还是亏欠到自己身子上。”

宫里都是等皇子冠礼前才教导房帏之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堂而皇之地谈论。容钰顿时不自在,低头猛喝了一口茶。正自尴尬间五娘进来了,听见老太太的后半句话连忙打岔,笑道:“殿下还小呢,哪懂这些。老太太操心也操太早了。”

她一边说笑,一边见礼,知道这话题肯定是娘挑起来的,就暗中狠瞪了自己娘一眼。母女俩心意相通,娘一挑眉毛,她就知道没打好主意,见娘要给容钰添茶便伸手阻拦,道:“我来。”

她刚碰到茶壶,娘突然手一歪,把小半壶茶水全洒到了容钰身上。水倒也不烫,只是把容钰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抖掉残茶,见袖袍湿了一大块。众人都惊慌,老太太又气又急,把五娘母亲臭骂了一顿,又令两人赶紧服侍殿下去侧间换衣服。这种小事席间常有,容钰也没有放在心上,进了侧间就脱掉外裳扔给五娘,自己只穿里衣,站在茶几旁又猛喝了一阵水。他伤后虚弱,往日这时候总要睡一阵,五娘见他疲倦就低声问:“殿下是不是累了?屏风后有软榻,歇一歇再出去吧。”

容钰还未等回答,五娘母亲就伸手往他肩上搭,笑道:“是呢,殿下不如脱了衣服松快一会,我给殿下揉揉肩。”

母亲身份暧昧,服侍老太太勉强还算小辈尽孝心,服侍殿下就大大的不应该了。五娘连忙往前一挡,硬把娘的手推了开去。她不愿在外人面前和娘争吵,本想拦下就算,岂料母亲突然大力拉扯,把她推了一个趔趄,只听得“嗤”地一声,她的纱裙竟然被娘从后头扯了下来,露出两条光腿。

容钰顿时惊呆,连忙放了茶杯去扶五娘,五娘母亲趁机一推,把五娘推到了他身上,大声张扬了起来:“前头人多,殿下到后屋去!”

她话音刚落,外面人立刻闯了进来。几个妇人一见屋内情景就“嗐”了一声,半遮着眼睛笑道:“五娘也收着点儿,老太太屋里都敢放肆!”

又有人揶揄五娘母亲道:“怪不得今日穿红挂锦的,原来好事近了。”

众人七嘴八舌正吵嚷,突然听得外间脚步匆忙,是外头女官听见动静,带人进来查看究竟。领头掌事女官一进门就见殿下只穿里衣,和一个半裸女子贴在一起,登时怔住了,五娘母亲慌忙迎前,笑着对掌事女官解释:“是我鲁莽,听着五娘在里头服侍了半天没动静,就擅自闯了进来,让殿下受惊了。”

几位妇人连忙帮腔,笑道:“五丫头自己不讲清楚,说要服侍殿下换衣裳,门一关就两个人,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也不怪她娘紧张,可怜天下父母心。”

容钰整个人都懵住了,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咬定了自己和五娘有私情。此时回想,从一进门老太太问及自己私事这局就布下了,为的就是要让他和五娘衣冠不整现于人前,逼自己给五娘一个交待。他虽然不问政事,脑子里那根弦却时刻都紧绷着,立刻就明白这是因为明坤宫长期疏远家族,老太太才要用这个法子把他拉拢住,借此胁迫母亲。他长这么大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却见掌事女官若无其事地为五娘整理好了衣裳,淡淡对身后宫人吩咐道:“翎王内闱岂容外臣肆意谈论?再有人僭越,都带到詹事府问罪。”

这位掌事女官是母亲心腹,她这样说,便是代表明坤宫把此事认了下来。容钰登时勃然大怒,拍桌子怒吼:“哪有什么内闱!我的影卫呢?安平出来!”

他话音刚落,一位武者便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抚肩单膝跪地道:“殿下。”

年轻武者一振铠甲,腰间长刀出鞘,涵养出来的杀气沉凝如有实质,在屋子里森然蔓延。众位女子皆被震慑,不由惊恐失色,齐齐向后退去。

容钰沉着脸叫女官为他披上了外袍,摆出了帝国皇族的威仪,冷冷道:“孤晋封王爵,便有影卫随侍在侧,日夜不离须臾。武者锐利,怕惊着了老太太,才叫他在此暂避。这屋子里一直就有外人,算什么内闱?作母亲的愿意在人前叫女儿脱衣,又与孤何干?”

容钰气得发疯,本要狠狠教训五娘母亲,眼角却瞥见五娘满面羞辱,正拼命忍着眼泪。他心中一软,顾全着五娘颜面就不再多说,只把袖子一拂便走,边道:“去回老太太,今天累了,改日再来问安吧。”

他气哼哼带了大批人马扬长而去,众妇人都觉没趣,讪讪地散了。五娘受此奇耻大辱,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眼泪都没了,狠狠盯着她娘道:“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五娘母亲费尽了心机却功亏一篑,心里头正懊恼得不行,见五娘居然不领情,登时柳眉倒竖,训斥道:“是你想逼死我!好不容易给你找个好门路自己不会使劲,你还想我怎么样!”

五娘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问:“这叫什么好门路?你非得叫我丢人现眼,和你一样给人做侍妾是不是?”

五娘母亲冷哼了一声,怒道:“不知好歹!我要是不进莫府,你现在还是个烧火丫头!”她一头心疼自己女儿受委屈,一头惦记着要去安抚老太太,此时无心恋战,便放缓了口气劝道:“别怪娘心狠。你想想,能到皇子屋子里服侍,这是多大机缘?要是能借此扒住了,哪怕他厌你呢,一年两年地磨下来也能养出个孩子。到时候你再争争位份,说不定就立了世子!你看看老太太,当年多苦也熬出来了,现在坐地享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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