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旁人,你重新告诉本王,你到底叫什么名儿。”
这位柳小姐显然是怕极了,肩膀都在打颤,她咬着嘴唇不吭气,润意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怕,这儿是紫禁城,不能把你怎么样。你把实话告诉我们,总没有坏处。若是到了太后那,便成了欺瞒主子了。”
显然是润意的话起了作用,柳小姐犹豫了良久,终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润意的袖子:“姐姐,我确实不是柳家的女郎,我……我叫李天冬,我父亲是柳大人麾下的县吏,月前有人找到我父亲,说柳家舍不得让嫡小姐入宫,想收我做义女顶替进宫。那人承诺我父亲,说进宫之后,会让我……服侍祁王。”
润意有些惊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祁王,头所殿里没有点灯,在一团昏晦的光影里,并不能看清那男人的神色。听到这个名字,他的手在袖中骤然紧握成拳,好像在极力按耐着什么。润意忖度片刻,她叫来破月:“你带着这位小姐去偏殿休息,帮她重新梳妆,我的妆奁盒子里有对珍珠耳环,我不常戴,拿来送给柳小姐。”
润意向来是极细致妥帖的人,说起话来轻声慢语,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眉眼盈盈间,无端便叫人觉得可亲。
“多亏你告诉了我,这件事先不要声张,旁人若是问起,你便说你就是柳小姐,是润意姑姑请你来的,旁的一概不知。剩下的事我来解决,行吗?”
李天冬忙点了点头,跟在破月身后走了出去。
头所殿没有火石,周遭一片昏暗,雨后的微光透过锦支窗传进来,落在祁王的身上。就在这明与暗的临界之处,他坐在宽椅上,宛若一尊雕像。
润意走到了祁王身边,轻轻叫了一句:“爷。”
祁王的目光一点一点转到润意的脸上,润意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眼中看见如此神色,没有仇恨与痛苦,只是铺天盖地的疲惫,好像说的每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本王认得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母亲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对着他说:“她是你的妹妹,叫天冬。天冬是一味性温的药材,希望她往后能成为性情温和的人。”
送她入宫的人,其心可诛。
祁王的目光落在润意的发顶,闪着一圈微亮的荧光:“把她安置起来,不要声张。”
润意轻轻嗯了一声,起身出门,在门被合上的那一瞬间,自门缝中看去,她觉得祁王身上流转着盛大而无边的孤独。
进喜和怀善还站在门口,怀善有些心急地说:“那边的选秀都开始了,这柳小姐不在,搪塞不过去啊,太后主子问过几次了,奴才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呢。”
头所殿里种了一棵巨大的桃树,早春之际已然芽发,暗香徐徐。润意长长吸了一口气:“你去回了太后主子,说柳小姐被祁王殿下相中了,只是出身不高,名份还得商榷,先在宫里教一阵子规矩,等天气转暖了再议定。”
这套说辞或许太后不能全信,但至少信过八分,三品官的女儿又不是做嫡妻的,太后不见得有兴致多看两眼,如此一来倒也能瞒天过海。
润意心快如电,条理清楚地说着:“把我身边的破月拨过去随身侍候她,再从内务府挑两个老实的宫女,需要我过目才能给柳小姐送去。往后头所殿就留给柳小姐住,侍卫从祁王府的人里挑,不得主令,不能放一个人进来。旁人问起就说柳小姐病了,不能吹风见人,若是有写给她的书信,先送去给王爷一览。”
做完这一切,奴才们纷纷领命,润意倚着那棵桃树,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便是人人歆羨的紫禁城啊,高高的四角天,连绵看不到头的红围墙,还有无数明处暗处的腌臜污秽,看似一团和气,实则暗潮涌动。
身后有门轴转动的声音,头所殿里的门,也该上油了。润意侧身看去,祁王已经缓步走到了她面前。头所殿花香树影,他波澜不惊,大约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眼眸深处,万籁俱寂。
路上,祁王简单的讲了一个故事:“我母妃犯了错,被罚去寺庙静心,被人陷害,强迫嫁给了幽州一个县吏李平。李天冬的容貌和我母亲有几分肖似。”三言两语,轻描淡写,背后血淋淋的过去是无法对女人说起的。
润意没有问那时的祁王在哪里,也没有问贤主儿犯了什么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那天的风很大,二人衣袂纷飞,被春风卷到了一起。
到景祥门下,那棵老梅树旁,二人便要分别了,祁王去前朝,润意回后宫。
那棵树下,落英缤纷,纷纷扬扬间似乎下了一场红雨。
润意轻声说:“就像您和奴才说的一样,都过去了。”
她的目光清润,祁王笑笑,仍旧气度雍容。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润意的额头:“本王知道了。”
润意的远山眉下,一双眼睛像静水流淌,祁王看见了她眼里的忧色,心中微微一暖,好像被什么东西柔软的包裹住。鬼使神差地,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
她身上带着暖软的桂花香,让人发自内心的宁静,祁王蜻蜓点水地落下那一吻,浅尝辄止:“别害怕,本王没事。”他似乎永远这么强大,没有任何事能伤到他。
润意的眼睫轻颤了两下,祁王站起身时,她的脸似乎被晚霞映红。春火燎原,好像烧到了耳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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