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到明州的第四个秋天。孩子已能独自稳当行走,她的笑容却越来越少。
“娘子今儿晚上就不用去老夫人那了,天气转凉,樾哥儿在老夫人房里用过饭就歇下,不烦娘子操劳了。”张婆子传过话,眼皮子扫了扫眼前的妇人,转身便走了。
“这是又来搪塞娘子,才过了白露的天,哪就凉了。她这样霸着樾哥儿,娘子怎就不跟她分辨一番,生了哥儿,还白白受这腌臜气。”丫鬟晴绣看不过去地嘟哝。
“算了,她终究是婆母,爹爹阿娘的嘱托,怎好违拗。再过些时日,官人想是也该回来了。”高云华勉力笑道。
“可姑爷回来,也不见得能时刻伴在左右,娘子还得有个主意,头件要紧的,就是这管家的事权和樾哥儿的教养……”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返程的路上。”高云华打断了晴绣的话,独自痴痴望着窗棂外的秋月。
“说到姑爷,奴婢倒是觉着,自过了端午,书信也不见一封,这今秋择日返乡的事,怎的就突然没了个响动,究竟还算不算个准信,娘子没有察觉出什么?”
“晴绣,他在外多有不易。临安、苏州的买卖还好说,此番听说成都锦院好不容易攀上了人,怎么也是王家的一桩大活计,你就别瞎操心了。”她轻轻拂了拂晴绣的肩,便吩咐伺候洗漱就寝。
第二日一早,小丫头莺儿正在后园子洒扫,忽地角门吱嘎一开,一个小厮钻了进来,王管家的跟班牛四儿便偷偷摸摸迎了过去,两人鬼鬼祟祟沿着墙根子往前院老夫人处行去。小丫头略思忖了下,放下笤帚便跑去找晴绣。
“晴绣姐姐,来,来!”莺儿冲着门檐子下做女红的晴绣招手。
“莺儿?”
两人转过正屋回廊,小丫头才放开晴绣道:“姐姐,我看见主子身边的元喜回来了!可是,府里上下却都没听说主子要回来啊,姐姐你说这不会有什么事儿吧?对了,他怎么没走大门,还同牛四儿鬼鬼祟祟的......”
“好莺儿,谢谢你,仔细再替姐姐留心着,再有什么的,便来告知就是。嗯?”晴绣感激地握了握莺儿的小手。丫头应了一声,便跑去了。
锦罗院,高云华正替新出的绫罗描摹纹样,一只山雀被一声拍打惊起,撑开翅膀啪哒飞腾起来,落下晨光里细碎的灰尘粒儿。晴绣拿着细竹条没好气地嘟哝:“竟做些闷声屙屎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这是怎么了,回来就见你不消停的样子。这鸟竟也是招惹了你的。”高云华漫不经心道。
“我,我这是跟自己怄气呢。”
“你是知道了什么,瞒着我?憋不住,就说吧。”
“娘子,元喜回来了。”
“哦?”
“一早莺儿瞧见的,只是有点可疑,没见姑爷,他偷偷去了老夫人那屋。你说姑爷是不是一起回来了?还是,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晴绣忽地担心起来。
高云华眼眸一抬,“权且等等,稍安勿躁,若真有事,府里的动静是瞒不住的。”
晌午两个小丫头去厨房取饭菜,也说没见任何响动,老夫人照旧在屋里用饭,分量丝毫不缺。倒是偏巧又见着元喜出了府去。
“照这么看,这元喜必有蹊跷。”晴绣说罢,看了看外边站着的六朵,凑到高云华耳边道:“娘子要不要......”
“让柴叔明天小心去管门处打听下,只要官人没事,切莫掺和其他。”高云华吩咐。
柴倔头和晴绣一般,都是跟着高云华从扬州母家过来明州,临行前,高家主母不放心她远嫁,又将身边多年的老人柳婆子送了过来。只是嫁来明州的第二个月,柳婆子便叫老夫人屋里的拿着了短处,生生罚跪了两日。五十来岁的婆子,哪里经得住,膝盖便再受不得劲,老夫人却说府里不能无端养个下人,硬是将柳婆子支去了下头的庄子里。高云华担心柳婆子贫病无医,央求自己官人好生托付底下,治了柳婆子的腿伤,还从扬州接了婆子的儿子媳妇,一同住在了庄子上,方才了却一桩心事。
高云华本不是多疑猜忌的人,她同王莞也是互许真心,成婚以来恩爱有加,婆母虽不好相与,王莞始终替她挡着。只是这一年元日,王莞从苏州做买卖回来,话便少了许多,起初她以为是生意不顺当,直到有回去前厅问安婆母,无意间却见王莞同母亲相谈甚欢,甚至还提到在苏州攀上了贵人,得了单大买卖。自那回后,她便留心王莞,白天里不是去铺子上,就是把自己闷在书房,她几次前去添茶送水,他虽不恼她,但言语间多了几分她听得陌生的客套,也再不像从前几回从外乡归来,聚少离多的少年夫妻总是亲昵得很,甚至舍不得分离半步。才出正月,王莞便急匆匆地说要去成都府置办一档要紧事,路上曾来过两封家信,清明后到达成都府陆续也有过三封书信,只是过了端午,这小半年却彻底断了音讯。临行前王莞曾说至迟不过霜降便会返抵明州。眼下霜降却已过了五日。
柴倔头同门前当值的蔡麻子坐在门廊前的石榴树下,柴倔头从怀中掏出个纸包包,里头是他从扬州城来时,特地去街上老铺子买的果脯肉干。老倔头不怎么爱言语,蔡麻子却是一刻不说话不如直接杖他二十板子的性子,旁人听多了,也觉无趣不新鲜,嫌他碍事,有意无意都躲着他。老倔头在他跟前倒是是个认真的倾听者,虽也是面无表情,但总好过对着棵树说话。久而久之,蔡麻子和老倔头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咝,我说老倔头,你说这大娘子是不是在等主子的消息?”老倔头抬眼瞪着他,蔡麻子又扔了一颗果脯到嘴里,见老倔头像是有些兴致,便得意地将脸凑近了些:“告诉你,主子回来了!”他见老倔头又显出探寻的表情,喜不自胜,探出脖子望了望四下,压低声音道:“那日我去街上寻新来的杂耍班子,可巧经过赖婆子茶水铺时,瞧见了牛四这斯,别看他整日里嗅着王管家的腚等屁吃,哄得他老人家高兴,背地里常张罗些市井闲汉卖弄府上是非,哦,我听说还有瓦子花钱买他的是非......”
“拣要紧的说!”老倔头有些不耐烦。
“这不,我悄悄在邻座背对着坐下,你猜这斯说啥?主子可回来了,还带了个......”老倔头见不得他笑得那猥琐劲儿,起身要走,蔡麻子一把拉住这难得的听者:“稍安勿躁,我说了就是。主子啊,这回可是带了个外乡的绝色妞回来!听那牛四儿说,他随主子身边的元喜去过一趟城南的宅子,园子里正巧撞见这小娘子,那身段儿和小眼神,牛四这小子都看傻了。听说这小娘子还大白天的出入主子房里,我瞧,这定是主子养下的外室了。你说我家大娘子,可会同意她入府?”
老倔头低哼一声,把余下的果肉脯都扔给了蔡麻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晴绣的小脸气得通红,眉头紧凑地看着在房里踱步的高云华。
“官人若当真要纳妾,对王家这样的明州富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他却这般瞒着我,是和婆母一样,当真信不过我。”
“虽说纳妾不是什么大事,可娘子成亲三年半,同姑爷朝夕相处恐怕至多不过一年半,炕头都还没捂热乎呢,他这就.....”晴绣依然有些怒。
“明天随我去城南的宅子一趟。”高云华终究是新妇,听了这样的消息,到底是按捺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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