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家里等师父回来,爸爸来电说妈妈去世了,我脑子里一片混乱,跟中了风似的。然而,这种情绪只持续了十几秒,我平静下来,同爸爸要了详细的地址,然后拿着昨天买完洗手盆和毛巾剩下的七十三块钱,出了门。
走到贝尚湾门口,我招了辆的士。
这是我头一回打的,小腿在抖,手心里全是汗。
我将地址报给的士司机,他软语侬音说了句:“小姑娘,那地方很远,估摸得一百块钱。”我捏着七十三块,试探地问:“您能不能便宜一点?不要绕路?”他说:“我们上海人最实在,从来不绕顾客的路,你要是遇上安徽的黑车司机,要收你一百五。我这个价格已经很便宜了好伐啦。”顿了顿,又道,“可以打表也可以不打表,你自己选一样吧。”
我把手机放到他手里,“我身上没带多的钱,真有急事。这手机先放您那儿,我回头把钱给您送来?”
他犹疑地看了我一眼,将手机研究了一下,愣住了:“小姑娘,这手机值五千八,你不怕我不还给你啊?”
“车牌号码与工号不是都摆在这里么?”
“算了,我也不收你多的了,八十块吧,我抄近路,四十分钟就到了。”
“七十?”
“小姑娘,我说你不要再讨价还价了好吧,现在年轻人谁会在乎这十块钱?”
“对不起,我真是特殊情况。”
“有多特殊啊?”
“我我妈死了,我赶着去参加她的葬礼。”
“”
司机沉默了片刻,将车发动,“走吧。”
一路无言。
车子开得飞快,半个小时就到了,并不是我和师父昨天来的地方,而是一所殡仪馆。
这殡仪馆在龚路支路1401号,名为上海浦东殡仪馆,很大,拥有一条龙服务:办理定车手续,遗体运至冷存站点,购置祭奠用品,布置灵堂,代订殡仪车,火化,领取骨灰盒,办理骨灰盒寄存手续。
至于死者的骨灰如何安置,则由亲属自己选择。或将骨灰盒送往骨灰存放处,或葬于墓地,或撒入海中,或者植树葬、壁葬。
植树葬是以树代碑的葬法,就是将骨灰葬入树下,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相信,人来自大自然,死后,最终也会回到大自然中去。而壁葬,则比植树葬要先进一些。壁葬墙和普通的墙体差不多高,不过要厚一些,壁葬壁的墙体正面分布着无数井字形的壁葬格,骨灰盒就放入壁葬格中,再将格位口用石材封死,石材外表面就是墓碑,碑上刻上碑文,这样就成了。一般情况下,一堵壁葬墙可以安置几十到几百个骨灰盒,存放量极大,又节约土地。
在我们农村,以前只有一种葬法,那就是墓地,而现在,都被强迫将骨灰安放于骨灰塔中。上回妞妞爸就是放在骨灰塔里的。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植树葬和壁葬,则是因为妈妈。
爸爸说,妈妈选择植树葬。
到了殡仪馆,我把七十元给司机,开门下车,他还了二十元给我。
“小姑娘,节哀!”
我笑笑,将钱又塞回车里:“谢谢你。”
“嘿!你这小姑娘!”
“外婆说过,人不能贪小便宜,否则总有一天,会连本带利还回去。”
“”
司机愣了愣,一踩油门,走了。
我去殡仪馆门卫处询问,得知妈妈的遗体在西区的冷藏点,爸爸打过招呼了,我可以直接进去。于是,我边问路,边往那儿跑去。
一路上都是哭哭啼啼的人,手里拿着纸钱,边走边撒。
鞭炮声此起彼伏,本该是热闹的声音,在这里听起来,透着无尽的悲凉。就跟有一株结满了悲伤的树,它原本牢牢地长在心底,被这鞭炮声一炸,树被劈成了千万片,不再是原本的完体整。而这些带着悲伤的果实与树枝碎片,飞溅到身体的各个角落,再次生根,发芽,长成枝繁叶茂的悲伤树。
遇到鞭炮声,再次重演之前的经历。
到了冷藏点,我深深打了个冷战,前几天端午刚过,日头愈发的火热,可此时的这个地方,犹如冰川地狱。冷得人心里发慌!
在冷藏点登记好,一位左腿不利索日的大妈将我往冰室引。
我跟在她的身后走着,小腿打颤。
冷气越来越足,我紧紧抱着身子,大妈转头看我一眼,道:“看过鬼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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