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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芸过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客栈,木棉撑着腮帮子坐在她床边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了,房间里掌着灯,现在应该是晚上了吧。

她刚想坐起来,一方湿帕从额头上滑了下来。

“姑娘,你醒了。”木棉觉着了动静,赶紧上来扶着她。“姑娘可有什么不适?大夫来看过了,说是一路过来疲累,又受了风寒,所以有些发烧了。”

“嗯,没什么,就是有点儿全身酸疼。”她揉揉自己的手臂。说是受了风寒,一路疲累,其实受到惊吓才是正解吧。

木棉坐上来,轻轻替她捏拿起来。“姑娘,今儿个真是太悬了。早说就不该出来的。要是在云亭家里,哪里会遇上这个。”说着说着,居然红了眼睛。

“过去了。过去了。咱们不说这个哈。”栾芸过看着木棉,也是难为她了,木棉比自己还小些,才十四五岁的娃娃哪里经得住这样,没当场晕过去已经算很是不错了。突然想起,晕过去的人是自己吧。想起那个匪首老大说的话,心里不禁叹气,说什么要自己陪葬之类,想着还是瘆人,要是可以,这姜合官道以后打死自己也不再来了。又想着想着,便想到自己晕倒时最后看到的是策副管事。今天发生的,怎样也该和策副管事商量一下。

“木棉,策管事儿在吗?”

“啊,在的,在的,姑娘不提,我差点儿就给忘了。策管事儿让我等姑娘醒了以后叫他一下。那我去叫他,顺便给您取药。”

“先帮我换一下衣服。”

栾芸过让木棉先帮她换了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便靠着床坐着。

木棉将屏风展开,移到床前,见一切妥当,便拿了换下来的帕子衣服,端着水盆出去了。

不一会儿,便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看来,策副管事也一直都在候着。

“进来。”

策副管事儿进门,见到屏风挡着,便很自然地在屏风前行了礼。“四姑娘可好?”

“多谢策管事费心,并无大碍。众人都还好?”

“四姑娘仁心,小的们都是下人,受了些惊吓而已,不妨事。”

“那就好。策管事,今天这个事情--”

“四姑娘放心,小的已经跟大伙儿交代过了。也书信通知了殷其栾府,等四姑娘无恙了,咱们就改坐船出发。水路虽然慢些,但是安全;不像陆路,再下走,山林多了,总是不大太平。”

“但听策管事安排。诸人无事便好,那策管事儿也早些休息吧。”

策副管事儿行了礼,但却没有要走的动作,像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说,“四姑娘,小的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策管事如同长辈,有话但说无妨。”

“四姑娘今日之举,虽救了人,但却实在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将置自身于万劫不复。”他顿了顿,“到了殷其,这性子,您且改了吧。”像是怕栾芸过搭话,策副管事说完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栾芸过一个人揣摩着他话中的含义。这,说起来是策管事第一次跟自己说这么多话吧。

几分钟后,木棉端着药便进来,“姑娘来,把药喝了。”

栾芸过老远闻到药味,早就钻进被窝装睡去了。

“咦,前面明明还有听到声音啊,难道听错了?”木棉再看了看,还是不见栾芸过醒过来喝药的迹象,只得端了药掩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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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大家都希望惊吓过后能多休息一下,但第二天一早策管事过来时看到栾芸过已经又活蹦乱跳地在和木棉打闹,目瞪口呆,这小镇家的姑娘都这样吗?怎么没心没肺的,这么皮实;他摇头的同时也马上安排了船只。过了晌午,一行人就已经上了附近码头的一艘船舫。

到了船上,栾芸过就更轻松了。云亭镇上河流颇多,她总是站在青石桥上往下看,数着桥洞下一艘艘过去的渔船,那些日子过得甚是惬意。自己也一直特别期望能够坐船,只是栾家没事儿不让女眷上船游玩。所以现在能够这么呆在船上,天天荡在水里,她完全没有那种富家小姐晕船的习惯,反倒是时不时趁天气好时便偷偷溜出去在甲板上玩,只可惜现在天气实在冷,要是夏天,能够戏个水什么那就更妙了。

倒是策管事,奇怪得很,上船以后便很少露面,栾芸过也乐得清静。毕竟策管事为人严肃,不苟言笑,在他面前,她也只能一直端着,一时半会也就还好,端得久些,也累得很。

木棉却是感觉忙得很,像是一下子成了大家的香馍馍,一下子和几个嬷嬷和伙计都混得挺熟。每天都凑了一起聊天,听了一堆事儿回来,都是些殷其本家里老爷奶奶,公子哥和姑娘们,还有和栾府相交颇深的皋府和唐府经常走动的那些亲戚的事儿。

栾芸过起先一边看书一边当八卦听,这个耳朵进了那个耳朵出去。听了两天,她感觉有些怪怪的,突然明白过来,一般下人们聊八卦都是讲些不大上台面的家长里短,可是木棉听回来的八卦都......非常......无聊......

但......也真得非常有用!

譬如说出发前,她就知道殷其栾府虽然是本家大户,但其实人丁并不多。栾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总共也就两个儿子,后来栾老太爷过世之后,大老爷家袭了位,接着朝廷的俸禄,做了当家。

但现在她知道,栾府在外当家的是大房,栾府在里当家的却是二房。

大房老爷栾严敬和奶奶都是脾气一等一的和顺,大房奶奶出身高贵,但身体一直微恙;两人只有一个女儿栾安婳,年纪比栾芸过略小,刚过十三。

因为大房没有男丁袭位,所以二房老爷栾严斯和二房长子栾安荣便是栾家将来的袭位候选。除了已经成家的嫡长子栾安荣,二房还有庶出的次子栾安光和长女栾安媄。

二房家的奶奶也是个让下人敬佩的人物,老太爷生前便早早定了二房奶奶管家,这也是殷其大户中极少见的大房以外的管家人了。而且二房家奶奶在宫里也很受宠,经常被招进宫里和王后,嫔妃们赏园喝茶。

还有哪个姑娘喜欢哪家饰品,哪个奶奶喜欢什么作派等等等等,随便哪一条都值得用心记下小抄,好好研究;栾芸过终于忍不住拉住木棉,“这都谁跟你说的啊?”这哪里是八卦,分明是《栾府记》。

木棉眨巴眨巴眼睛,“就几个嬷嬷啊。”

“你们平时聊天都说这些?”

“对啊。我其实也觉得有些无聊,还没咱们以前云亭听说书的好玩。可是嬷嬷们非要拉着我说,还说特别有意思,一定也要让姑娘听到。”

“是挺有意思的。我也爱听,你也听得仔细些。”栾芸过认真地看看木棉;然后眯起眼睛,露出她的左窝窝。

又过了几天,栾芸过已经把这“栾府记”听得差不多了。嬷嬷们已经被木棉反过来的热情吓到,而栾芸过也确定暂时再挤不出什么东西来了;这突然而至的“友情”就好似弹簧回缩一样又迅速恢复到之前不冷不淡的感觉。栾芸过见差不多了,便叫木棉去找策副管事过来。

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栾芸过在船舱里等得有些闷了,走到甲板上透透气。

不知道是越来越往北,还是因为越来越临近春节;这天儿终究是越来越冻人了。饶是这么玩性子重的栾芸过也已经两三天没出来。乍一出来舱门,那北风便吹得她一个激灵,不自觉地搓起手来。

这岸边的风景也早也不是刚出云亭那会儿的杨柳飘飘,小桥流水;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山栾巍峨,苍松怪石。连那船下的水也似乎都不相同,不见那习惯的那些细腻轻波下浮沉的水草,只有层层叠叠又深不可测的涌动激流。栾芸过突然莫名有些伤感,接下来看到的每一个风景,每一个事物都会提醒着她自己已经离开了故乡,到了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再怎样,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刚满十五,才及笄的少女。

“策全向四姑娘请安。”策副管事略带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栾芸过回过身来,吓了一跳。“策管事,你这是?”

虽只是一个下人,但策副管事也不过二十五六上下,而且一直都是极重仪表,收拾得非常体面,说句逾矩的,本来这身家,相貌,气度原本也一点儿不比云亭大户的那些公子差。但这上船不过一周有余,策全却像一下子老了十多岁,满脸憔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下面挂着两个快齐至鼻尖的大眼袋。

策全微微一摆手,“小人无碍,多谢四姑娘关心。”

栾芸过想着毕竟自己不是正儿八经他的主子,怕是有些不方便,也就不再多问。

“今天叫策管事过来,是想向策管事道谢。”说完,栾芸过便慢慢行了一个礼,动作幅度不大,但却是正儿八经,很是庄重。

策全脸上既不显得意外,也没有显得理所当然。“策全不敢当,四姑娘也没有需要向小人道谢之事。”

“木棉近日频频得到几位嬷嬷的教诲,句句有用,字字珍贵;但试想,若不是得到指示,几位嬷嬷怕是没有这个胆量敢在策管事儿的眼皮底下讨论栾府主子们。”

“不过殷其府里的一些下人们都需要记熟的规矩罢了。四姑娘严重了。如果四姑娘没有其他事,请恕策全琐事缠身,不便作陪。”

“但策副管事....“

船颠簸了一下,栾芸过怎么瞧着策全脸上慢慢显出不耐。自己说错了什么?

终于又一个浪来,策全一下子捂着嘴,冲到船边,对着船外吐了起来。

.....原来如此.......

第二天,栾芸过便按着印象写了个单子,让木棉交给了负责上岸采买的伙计。伙计很快就买了回来,栾芸过就让木棉直接送了去策副管事儿房中,盯着他用了,才安心回来。

“四姑娘,我回来了。”

“策副管事儿可好些?”

“嗯,咱们云亭的老方子,治晕船那当然是最有用了。”

“可有采买足够?兴许其他人也用得着。”

“嗯。我看出来嬷嬷们应该也晕船,但没策管事儿严重。他们毕竟平时很少坐船。不过,真没想到,策副管事儿平日里那么严肃,晕起船来躺在那里,眼眶里尽是眼泪,不停叫着要船夫开快点儿,好叫自己早些下船,完全就是一个孩子模样。”

栾芸过放下手里的书,认真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大笑起来。笑完倒是一本正经起来,叫木棉赶紧去联系船家,让他务必要开慢些。再快些,怕策副管事儿就要把命都搭船上了。

栾芸过的方子很有用,不止策全很快恢复之后跑来道谢,其他几个平日里从来不打照面的几个嬷嬷伙计也都过来一并道了谢。如果说之前一隐那些匪徒的事,大家都还有些芥蒂和不忍回忆;那这次之后,明显和栾芸过,木棉她们更亲近些了。

可栾芸过很快就发现船又开快起来,越开越快。刚好些的二灵嬷嬷才恢复些,就一大早在船头没摒住,哗啦啦吐了。问起木棉,木棉嘟囔着,才知道策副管事后来知晓船开慢以后好一顿大火,直接把船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骂完就让船夫开得越快越好。

这算什么道理?

策全好不容易精神几天,现在又躺在了床铺上。眼皮子都快盖着下巴了,左躺右躺都不是,翻来覆去,手里捧着栾芸过她们送过来的晕船药,死命往自己鼻子下面塞。船一个摇晃,呕一声,他便对着床铺旁的面盆大吐特吐起来,只是吐了这么久了,也吐不出个什么东西了......策全心里直想骂娘,自己自小在栾府长大,虽是下人,但也是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头?

船舱门吱得一声被推开。

“给我出去!”策全头也懒得抬。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栾芸过出现在门口。

“四姑娘?”策全吃了一惊,支撑着坐了起来。“这不该是您来的地方。”

船舱通风很差,因为外面太冷,本来有的小窗也都紧闭着,整个房间里透着说不出来的复杂味道。栾芸过让木棉把小窗打开少许,江上的风一下子吹进来些,虽然让人不由打起哆嗦,倒也畅快不少。

栾芸过让策全接着躺下,”策管事儿让船加快,可是因为怕误了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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