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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视不过一瞬,明筝如触电般移开视线。

面纱覆住容颜,没人发觉她一刹那的慌乱。

她与明辙说了几句话,直到她先行上轿离去,都未曾再朝陆筠的方向瞧一眼。

陆筠涩涩抿了一抹笑,舌尖尝到淡淡的苦。

她出了名的端庄娴淑,恪守本分,自不会当着人显露半点不妥来。

大雨倾盆,仿佛永无尽头。被掩埋在泥浆里的马车彻底被挖出来,青蓝穗子水粉轿帘,不是明筝来时乘的那辆。车夫被落石砸晕,幸得车厢里头无人。另外几个被泥石砸伤的行人均被送去了城中医馆,一切处置停当后,明辙上前对陆筠抱拳行礼,“陆侯爷,适才扰您办差,过意不去。”

陆筠适才惶急失措,只顾瞧那泥中的马车根本不理会他的招呼,这会儿倒也没露出出过糗的窘态来,神色淡淡的,与对方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明辙笑道:“雨下得太大,若是侯爷不忙回去交差,不若去往前头我家田庄暂歇,待天明雨晴回去不迟。”

陆筠侧过头,向明筝消失的方向看去。

若顺势应允,也许便能隔院而居,哪怕见不到,于他来说亦已是天大的恩赐。

可这龌龊的念头不该有。

连稍想一想能更靠近她的可能,都让陆筠忍不住鄙视起自己来。

恰那带头的官兵带着个中年乡绅凑上前,弓腰堆笑道:“侯爷心系百姓,屈尊冒雨前来,乡亲们很是感激。如今雨势太大,一时半刻官道清理不完,这位是白桦庄的胡老爷,家中还有空屋数间。若侯爷不弃,可与我等一并在胡府暂歇。”

陆筠此时周身湿透,着实狼狈非常,他没有拒绝官兵提议。转过身来,向明辙抱抱拳,谢了他的好意。

明辙目送陆筠和官兵乡绅离开,郭逊上前拍拍他肩膀向他解释,“侯爷不爱说话,为人其实不坏,你别往心里去。”

几个伤员家属一直等在左近,见明辙和故人叙旧结束便涌上前来,跪在泥地里给明辙磕头,“多谢大老爷相助……”

——明家一行人到得早,听说附近泥石塌陷伤着了人,他就连忙带着护卫前来相助,比城里官兵到的及时,救助了好几个被砸伤的百姓,并把自家马车借出去拉运伤者。

因伤员里有妇孺,男人家不便扶行,原是叫个半大小子去门上喊两个侍婢来帮忙,大抵是明筝不放心,竟也跟着来了。

这才有了这回照面。

明筝没想到自己出城的头一晚,遇到暴雨,遇到塌山,救了几个伤员,还遇见了一个“故人”。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

雨点敲击窗沿,发出空空声响。天色将明,窗纱从外透进昏暗的光线。

寝裙松缓,垂头望见自己踩着杏色绣鞋的足尖,心念一动,吹着了火折子,然后小心卷起左边裙角。

火光明灭之间,隐约可见两点微小的疤痕印在她脚踝。

伤口早就痊愈,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

她把这秘密藏了许多年。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起。

实则还不止这一处伤。耳后约一寸半的地方,在浓密柔软的长发之间,也有一道能摸出凸起的疤。

刚受伤那会儿不觉疼,血水顺着细白的脖子蜿蜒淌进衣襟,她垂头看见,吃惊的同时也因失血而眩晕过去。

醒来后,头上裹着布条,血止住了。浓密的长发乱蓬蓬铺在石上。

她记得自己声音沙哑的哀求,记得自己没出息的哭喊。

平生所有最羞耻的事,皆在那晚。

她不能对人言,甚至连自己都想瞒骗。

她是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没有污点,没有缺憾。

她仔细将裙摆理好,严严密密遮住脚面。

火折子暗去。又堕入了黑暗里。

他……今日见着的那人,就是嘉远侯陆筠。

威名赫赫,战功彪炳,活在街头小馆说书人讲述的传奇里,几番近在数许外,却一直不曾得见真颜。

岂料到今朝相遇,她却是如此慌不择路的逃了。

院子里传来窸窣的人声。负责扫洒治食的仆役已经起床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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