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虞行至雕花飘窗前,掀开窗帷,侧耳聆听,只闻那曲调散慢绵长、哀彻悲凉,奏得乐声幽咽凄然、如泣如诉。
那一声声哀戚的变徵之音,正同她当下的心境一般,好似是在倾诉她这些时日所经受的痛楚与绝望。
霎时,眼前又浮现出桓望殊弃她而去的背影,耳畔又响起那些漠然无情的诛心之言,她顿时悲从中来,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夫人?”
孟闻珏听见身后车舆内传出一阵极细微的啜泣,他怔了怔,问道:“夫人,你怎么了?”
小虞抬起手,擦去面颊上的热泪,“没,没什么……只是这首曲子太过悲伤了,听得我心中好难过。”
她微微仰起头,短促地吸了几口气,复又问道:“孟卿,你可知道,这首曲子叫什么吗?”
听完小虞说的这番话,孟闻珏又怔了怔,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答道:“夫人,这首曲子名唤《摇光夫人诔辞》,又名《哀别离》,乃是魔域民众为摇光夫人所作的挽歌。”
“摇光夫人?”
小虞从未听说过三清界内有这么一个女子,她微微睁大了双眼,清亮的风眸中流露出一抹些微的疑惑。
“嗯,摇光夫人。”
孟闻珏松了松手中的玉辔,瑶墀马便放缓了前进的步子,他微垂双眸,将摇光夫人的生平娓娓道来,“她是先魔主的道侣,善调香,因姿容明艳美好,胜似璀璨星光,被魔域众民尊称为摇光夫人。”
“虽是魔主的道侣,但她原本并不是魔域之人,她生长于江陵琼州,乃是天衍宗先宗主之次女……五百年前,她为寻一类沉香灵木,千里迢迢来到漓都宝山,后在此地与先魔主邂逅相遇。”
“先魔主对她一见倾心,立誓一生之道侣非她不可,最终以诚心调制的一味异香打动了她……及至四百五十七年前,她与先魔主结契为道侣,将金玉奇珍、丝织锦缎、修行典籍、剑谱心法、传世法器等诸多无价之宝,带入荒芜、贫乏的魔域……”
“此后数百年,她在魔域向诸多子民传授了造物与修行之道,使魔域众民得到开蒙,让魔域诸地万象更新,她亦因此得到了魔域万民的敬仰……”
听上去似乎是一个美满的故事,可她的挽歌为何会如此哀戚?
如她这般崇高的人,她的挽歌自当要歌颂她的功绩才是吧?
小虞感觉孟闻珏现下在说的事情,分明与曲子毫无关系,她眨了眨眼睛,心下困惑不已,“可是这曲调……”
“摇光夫人将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赠予了魔域,为昏暗、蒙昧的魔域带来了明亮的曦光。”
孟闻珏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依然温润,却无知无觉地沾染上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悲伤,“魔域的民众敬她爱她,尊她为救世的天神,可是,他们的魔主却负了她。”
“有言道:‘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可摇光夫人的容颜还远没有衰老,先魔主便已经变了心,二百一十三年前,他在南部一水域邂逅了一个负伤的妖修女子,并将那妖修女子带回了魔域。”
“他将那妖修女子安置在魔宫之外,经年与之暗通款曲,直至那女子身怀六甲,寻机出现在摇光夫人的面前,哀哀地恳求摇光夫人容下她,予她一席之地。”
“得知先魔主弃信忘义、二三其德,摇光夫人又惊又痛,她是一个决绝的女子,不愿与她人共享道侣,遂寻到先魔主,言明要同他一刀两断、解除道侣之同心契,熟料先魔主竟妄想享齐人之福,始终不同她解契……”
听完孟闻珏的叙述,小虞大为震惊,她张了张唇,发出一声不敢置信的声音,“啊?”
瑶墀马拉着七香车向前驶去,徐徐吹来的微风掀起车门上挂着的锦绣帷幕,从帷幕下端的缝隙中钻进车舆,将一声轻浅、缥缈的叹息带到她的耳畔。
车舆外,孟闻珏垂着眼睫,眸光冰冷、晦暗,“是的,摇光夫人待先魔主情深意浓、始终如一,为他离开昌盛、荣华的故土,来到贫瘠、荒凉的魔域,熟料先魔主竟是这般的薄情……他负了她,又不肯同她解契,任由时光生生流逝,使她日渐衰颓……”
“三个月后,摇光夫人再经受不住心神上的折磨,她心如槁木、万念俱灰,在子夜时分离开了魔域。”
他抿抿唇,继续说道:“她御剑夜行了将将五个时辰,方来到漓都宝山西北侧的一座高山之上——那是她同先魔主初相识的地方。”
“她在那座高山的崖岸边上徘徊、徘徊,直至天边渐明、晨光熹微……当第一缕曦光照亮高崖之时,她忽而纵身,自崖岸上一跃而下……”
“啊?!”
闻言,小虞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以美满佳话作为开篇的故事,最终竟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她也没有想到,摇光夫人最后竟然作出了这样的选择,这实在是远远地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她的世界里,死一直是一件冰冷、可怖的事情,没有人不惧怕死去,所有人都想让生命延续、离死越远越好。以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在一些特定的时候,死也可以是一种强有力的抗争、一种可能存在的选择。
识海深处有一点奇异的亮光一闪而过,她垂了垂眼眸,在心中默默地想道,对摇光夫人来说,在生而无望的时候,选择死,既是一种静默却强有力的抗争,也是一种彻底的解脱。
“那先魔主呢?”
须臾之后,小虞抬起头,望着正前方的锦绣帷幕,询问道:“摇光夫人身死之后,他有没有悔悟?”
孟闻珏说他不知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此事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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