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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时候阳光微醺,照进玻璃花厅正中的小桌子上。趴在桌边看书的孩子坐在高腿凳上,抬头看着另一边正在调控花房温度的男人,清澈的双眼写满了懵懂。

他最近刚读到联盟历史的开篇,里面有太多令他费解的词句。就比如联盟建国后身为开国元勋的第一元帅,最终却在审判庭上被判处了死刑。

男人闻言走过来,逆光中孩子即便仰头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温柔抚在他头顶的那只大手中隐含了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明明是个好人,不是吗?”孩子睁大了眼睛,好奇一个答案。

“一个人的好与坏,有时候并不能从他的所作所为去简单评判。”男人轻声道:“因为我们去评判这一切事情之前,都有着属于我们自己的立场。我们的立场,我们的利益,决定了我们对他人的赞同认可或否定。”

孩子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困惑,男人抚摸了他的头,轻声道:“前几天,你们在玩的时候,艾略特不小心摔碎了缇娜的星舰模型。”

孩子看了看他,神情委屈又有点惶惑:“艾略特,他不是故意的。”

“不要紧张,我只是在举一个你能听懂的例子。”男人道:“你是艾略特的朋友,你自然知道艾略特不是故意的。但就算不是故意的,缇娜也依然很生气,不是么?”

孩子微微点了头,试图解释道:“艾略特会摔碎模型,是因为有人想要抢走它,所以我们……最后模型就被摔碎了。”

“你们向缇娜解释了吗?”

孩子抿紧唇,摇了摇头:“缇娜不会听。”

“是的,缇娜不会听,”男人揉了揉他的脸颊:“她看到的只有艾略特摔碎了模型,她不会去深究背后的事情。而你们作为艾略特的朋友,也作为事件的整个旁观者,你们知道艾略特的无辜。”

“但是缇娜不知道,所以在她眼中,就只有艾略特不无辜的部分。”

“历史也是这样,有很多时候,事情的全貌并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样,可是你却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全部——这就导致了许多我们并不想看到的结果。”

“一个人可以铸就历史,一个人也可以毁掉历史,但这些都是表象。那之后还有许多隐藏在浪潮背后的推手,个人的生死在那个时候,可以是一场动乱最后寻求的结果,也可以是一场动乱所需要的起因。”

孩子看着书本,若有所思:“所以最后他才会被判处死刑——?”

男人点了点头:

“他需要用自己的死给乱世做一个了结。”

“但更多时候,很多人会期待一个人的死亡,”男人的目光投向窗外,语气不再那么缓和:“带给世界一场新的动荡。”

*

落雨、泥泞、脏血、残骸……

倒塌建筑下幸存者的悲鸣、人们濒死前空洞的眼神、坠毁星舰鲜血淋漓的中控室、以及最后他想掩埋许久的一双眼睛。

“……我不想死。”那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对未知死亡的恐惧。

被压碎的半边身躯淌落的鲜血还在继续晕染,他的军服已经遍布血污。

“你救救我好不好,”弥留之人嗓音破碎,大半个身子被死死压在星舰底板下。对方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紧扣他的手指,话语间嘴里不断淌落鲜血:“我不想死……我真的。”

那个人挣扎着想要离开星舰底板下这狭窄的缝隙,喉咙中发出最后一声悲泣似的哀鸣:“我不想死……”

而就在那急促消弭的话语后,他所握紧那只手的力度却陡然消失。他跪在碎石残骸之中,满身血污和尘土,在风声和爆炸声中抬手阖上了对方已经浑浊的眼眸,最后深深垂下了头颅。

星舰滑翔的声音撕破风声,身后不远处又一艘中弹的星舰坠毁,爆炸时飞溅的残骸和尘土砸落在他身上,风几乎要将他掀倒。

然而喧嚣声他已经听不到了。他半撑起身子,在血和火中回头看了一眼。浑浊天幕中还有许多星舰在纵横布列,在接替响起的爆炸声中驶过,交错飞逝宛如流星。

……

时光在他眼中飞逝,那场血与火的献祭在赞誉声中被他掩埋在心底,而当刚刚元帅倒下的那个瞬间,尘封的过往在他脑海中一幕幕闪回,——李登殊仿佛又感受到了看着同伴死去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

如果联盟元帅在此时此地被杀,那将迎来的,无疑是一场远比六年前更为严酷的战争。

在看到元帅倒地的那瞬间,李登殊觉得自己周身的血液开始逆行倒沸,在重新开始的混乱中他看清楚先前那人嘴角癫狂的笑容,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他的同党自始至终隐藏在暗处,这样一击之后那个人目的达成,见李登殊过来毫不犹豫地转了身。人群中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联盟士兵们在护卫元帅的同时努力控制场面。而在乱流之中,李登殊紧逐那一人,最后死死钳住了对方的肩膀。

而对方在那个极短暂的时刻选择滑肩坠力,径直让他脱了手。见对方扭过头来极其挑衅的一笑,李登殊依然不为所动,趁势错手抓住了他的后衣领,施力猛然扯过来之后,毫不犹豫地扣住了他的咽喉。

对方明显还想继续挣扎,手脚并用进行格挡。而李登殊理也不理,径直反手向地上一掼。

沉闷的声响过后,那人便整个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口中呛出一口血沫。他全身在袭来的剧痛中痉挛似地微微抽搐着,瘫软在地失去了行动力。

上尉也于此刻追到了李登殊身边,声音中满怀惊恐:“上将,元帅他——”

李登殊抬眼一瞥,伸手快速拔走了上尉腰侧的配枪。他起身来抬起枪口,向天花板扣响扳机。

他拿走的是制式枪支中专用于犯罪震慑的,在开枪瞬间那声爆响掩盖了大厅中的一切骚乱。所有人在惊惧中看向大厅正中,一瞬间骇得不敢再动。

“我是联盟军部西南战线上将李登殊,”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沉静而有力:“现在以军部名义接管此地。请在座的各位保持镇静,配合我们的行动。”

“上尉。”他道。

“……在,上将!”上尉忙不迭应道。

“包围整栋别墅,联通中央护卫军,在十分钟之内封锁西区,一小时之内,封锁全城,不允许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有任何人出入默斯顿。”

“是的上将!”

“还有,”李登殊站在正中,眼神始终平静无波:“现在大厅的所有人全部以刺杀元帅罪名接受指控,若有异动不必汇报,立即射杀。”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大厅中的一众高官开始了极为不满的抗议,那一霎那的喧沸声甚至胜过了最初的恐慌,几乎要掀翻房顶。

而在声讨声中李登殊面色不改,横枪指向一侧——又一声巨响后,试图趁乱攀上花窗逃走的一个人影轰然倒地。

整个大厅刹时鸦雀无声。

在所有人惊惧的眼神中,李登殊收枪,补上了他要说的最后一句话:“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

在那之后,整个大厅就只剩下了联盟士兵往来走动的声音。一早联通的救护车即将抵达,而此刻也有人为元帅做了简单的急救处理。

李登殊把被制住的那个人交给了一边的联盟士兵,而后便疾步朝着元帅那边走去。黑暗中围在倒地元帅身边的,除了急救人员外,还有另一个身影站在一旁,见他过来语气凝重道:“李登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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