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更早之前,庄理第一次交往男友。很难说就叫初恋,因为十几岁青春期也对数学老师有过朦胧感觉,不过直到那次她才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什么叫悸动。
男友是日籍中国人,作为留学生进入名校,比庄里大两届。他不像万克让那样热情、率真,让人有时招架不住,他斯文、安静,与庄理个性契合。
他们没有谁告白,自然而然地牵手、拥抱,成了恋人。
虽然没有贪图男友什么,但庄理想法一直比较实际,如果男友毕业后要回日本继承家里公司,那么他们很可能就这样分开。即使两年后庄理也去日本,继续念书或怎样,也说不准分隔异国两年的他们会发生什么。
男友考虑了一段时间,决定先在北京寻求发展,之后帮庄理安排,一同回日本。
这个决定给惹恼了男友的家人,他在上海的姑姑代替父母和庄理见面。十九岁的庄理第一次吃两千八一位的套餐式料理,可食之无味。
贵太太要求他们分手,为此愿意支付分手费。庄理没有要钱,表白她真的很喜欢他。
贵太太冷漠地离开了,完全看不起这个穿着男友送的衣裙、佩戴男友送的珠宝项链的女孩。
克制着泪意的庄理在人们打量的目光中进入电梯。电梯里还有一个人,她没在乎那是谁,盯住电梯一侧的红色数字静默掉泪。
他们一起下电梯,那人忽然说:“那点钱换我也不会要。”
看来是邻桌的食客,听到了贵太太的言论。对于他们日常吃这种料理的人来说,那笔钱确是不值一提。
庄理更觉郁气,泪眼朦胧中见他潇洒远去的背影。
其实他还说了一句话,“衡量一个人的价码不是看他拥有多少钱,而是他拒绝了多少钱。”
庄理没有照做。后来的两年她坐过不少豪车超跑,见识不一样的世界,也开始捞金。虽然她总是冷冷清清不接受那些昂贵的礼物,看起来不为钱财所动,但只是为了更远大的目标。
不是因为被分手费羞辱才变成了这样,她自小就是拜金主义,由此放下了羞耻心与道德边界而已。
以至于后来有位教授认为有机可乘,说可以帮她搞定政审,进入国企财务部门。价值交换和权力结构压迫不一样,傲骨尚在,她没有答应。教授恼羞成怒,利用学分逼迫她就范。
她全无惧意,她是庄理,反过来利用教授的恶行勒索钱财。讲好的数额,到手三分之一,代价是最后一学期变成人生至暗时刻。
她本可能顺应父亲期望进入大型国企单位,最终却拿那笔钱去了香港念书,计划之后再去国外工读。
现在来到加大拿多伦多,像命运的捉弄。
也可以说是,作业障结业果,自食恶果。
*
月白色玻璃罩灯的光线被女孩的身影完全挡住,叶辞撒了手,庄理重心不稳,险些扑到他怀中。她撑住了座椅扶手缓缓直起身。
“叶先生是想说,你清楚我的过去,有我的把柄吗?”
叶辞轻笑,“你以为你那点事万家的人查不到?”
庄理怔了怔,“可是万克让……”
“黎曼那副态度不就是气急败坏,又不好伤了儿子的心。”
哦,原来是这样。对外人像个泼妇,也会顾虑儿子心情,这就是母亲。
庄理难掩不快,“所以叶先生觉得我活该?”
叶辞叹息般说:“我看你同别人有板有眼,怎么到我这儿就成了呛口辣椒。”
“……别人也没您这么会说话。”
“得,还讽刺起我来了。”叶辞停顿片刻,说,“我没觉得你活该,是他们太下三滥。——庄理,其实我应该和你道歉。”
庄理忽觉喉咙紧涩,不自在地说:“您预料到了吗?”
“我是该把他们往坏处想的。”
庄理不晓得说什么了,通过黯淡灯光,看见他的眉眼,他好似很真挚,流露出不同往日的忧郁。没办法不相信这样的他说的是真心话。
“我期望你顺利见到阿让,和他们家和解,继续恋爱。你会拥有一段很美好的时光。”叶辞看着庄理,说话时胸膛中央的线微微起伏。
“很可惜,事情总不尽如人意。所以我想给你另一种选择,你可以任意开价。”
“叶先生何不把话说明白?我没有谢秘书那么犀利能猜准你每个字的含义。”庄理说罢抿紧了唇。
叶辞沉默,而后站起来戴腕表,去长沙发上拿起外套,即将离开房间。
庄理留在原地,小心翼翼唤叶先生,他皆没应声。她急切地唤:“叶辞!”
叶辞刚握住门把的手一顿,声音不高不低,“要么谈你的恋爱,要么跟我。考虑考虑。”
庄理明白“跟我”二字没有情感方面的含义,可还是被撼动了。心犹如一个黑黢黢的窟窿,碎裂散乱的碎片受到吸引力,要重新合为整体。
是要和阿让谈一场坎坷且没结果的恋爱,还是背叛阿让向叶先生任意开价?
To be or not to be,对庄理来说这是一个赌博概率问题。
房间清扫过,卧室被单也换了。庄理洗漱过后躺下来,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磕碰了屏幕的手机还能用,IG、Facebook收纳新朋友们的美好假期,朋友圈里的老同学在准备二战考研,或是抱怨工作。
别人的生活看起来永远是这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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