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伟,军中岂有戏言?”皇甫嵩见朱儁眼中一丝疑惑,笑着摇了摇头,“当初在兵发西华之时,孟德与德玉皆曾私下谏言。嵩如今虽已有了决断,但同样心有疑虑,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听听孟德二人的高论!”
德玉也曾谏言?不愧是声名鹊起的少年郎,果敢多慧,仁义远志,吾道果然不孤也!
曹操起身抬头看了王黎一眼,点了点头,拱手说道:“大帅,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
昔日武安君郢都大破楚国,伊阙聚歼韩魏,长平一战更是坑杀赵卒四十余万有生力量,身经七十余战未尝一败。其人也勇也,其功也大也,然其人刚直不屈终究不敌秦王和文人的猜忌而自刎杜邮。
楚霸王巨鹿一战破章邯、王离先秦之骁将,阿房宫大火三日三夜不得灭。其气焰之烈,兵锋之盛,高祖也不得不暂避锋芒,然其人刚愎寡谋最终同样也只落个四面楚歌引颈乌江。
恕操冒昧,敢问二位大帅功可比武安君?勇可敌楚霸王?”
曹操之言有些放肆,毕竟高祖刘邦正是从秦朝和楚国争夺下来的这大汉天下,如今直提对手名讳典故不免对高祖有些大不敬,若是朝中那些迂腐之士或权阉听到,恐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不过众人皆是铁骨铮铮的军人,倒觉得此言不虚。
皇甫嵩、朱儁二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苦笑:“我二人虽有微薄建树,又岂敢自比武安君和楚霸王?”
“自古杀俘不祥,史中典故不胜枚举。”曹操接着说道,“昔秦时君明臣贤,楚时兵强马壮,以此二人之功绩武勇尚且逃不开身死名裂。
而今朝中权阉当道,张让、赵忠之辈蒙蔽圣聪,二位大帅皆乃正直果断之人,原本便不容于阉竖,因此以操之见,杀俘一事还请大帅仔细思量。”
朱儁欣赏的看着曹操,鼓掌说道:“不错,谋国谋身,孟德所言不虚。但孟德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也。昔秦项之际,天下大乱,民无定主,故招降赏附,以劝来耳。
今海内一统,惟黄巾造反;若容其降,无以劝善。使贼得利之时恣意劫掠,一旦失利便投降:此长寇之志,终非良策也。更何况,以身报国此乃军人之夙愿也,又岂能因权阉之故避重就轻!”
早听说朱儁刚愎自负,果然难以劝解。曹操脸色微微露出一丝不豫,转瞬即逝。
却听王黎一旁说道:“大帅此言非也!秦项之时,天下百姓心怀故国,高祖尚且不改其志;而我大汉前后两朝,几百年来更是包罗万象,大月氏、乌孙、龟兹等三十六国纷纷遣使觐拜,我等同样包容。
如今豫州、冀州等州虽有暴民生乱,然其终究乃我大汉子民。前朝六国,西域三十六地,他国异族,我朝均按礼待之,何故独区区容不下自己的子民?
《六韬》太公曰:君不肖,则国危而民乱;君贤圣,则国安而民治。祸福在君,不在天时。又曰: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
此次黄巾叛乱,其声势虽大,然究其根源,非在普通黎庶,而在我朝中衮衮诸公也。若是君臣贤明海清河晏,这天下哪里还容的下一二叛贼?
而今朝局糜烂大汉疲敝,二位大帅也皆是有志之士,自当以身作则在朝中刮起一阵清风,又怎能因黎庶之非而掩己之过失?
再者,这天下如沉疴难起,困病久已,若一味猛药急攻无异于烈火烹油,虽治得了病,只怕身子更比以前虚弱。
天下百姓如过江之鲫,岂能一味厮杀,又岂是杀得完的?大帅奉诏讨贼,黎以为自当一边平定叛乱,一边安抚百姓休养生息,方不失天下长久治安之策也。”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说的虽是有理有据,一番仁义之心尽显,可终究慈不掌兵,德玉难道不知道吗?
今日这局面一开,只怕日后乱贼反复频生啊!
朱儁心中不以为然,正待劝解几句,蓦地想起阳翟城下射声一营的救命之恩,罢了罢了,就当还德玉一个人情吧,以后真的再出了什么幺蛾子,就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再辛苦一翻扶持一下吧。
“义真,既然孟德与德玉如此说,那些俘虏你又作何打算?”朱儁思索片刻,朝皇甫嵩问道。
皇甫嵩捋了捋须,朝王黎示了示意,王黎点了点头,再度起身回道:“所憎者,有功必赏;所爱者,有罪必罚。平心正节,以法度禁邪伪。
这一概俘虏虽非首恶,但若无其助纣为孽,仅凭张角、波才、张曼成等人又岂能做得如此大事?因此黎以为,余贼死罪既免,活罪难逃。择其青壮充入伙夫、辎重队伍,其老弱病残官卖为奴为仆,不知大帅以为如何?”
将青壮年编入伙夫辎重部队,老弱病残卖给世家门阀,届时这些人手无兵器刀戈,既不用担心其再次串联谋反,又给他们留下一条活路,王黎的安排不可谓不周到也。
至于奴隶仆人的身份,虽说下贱却也总比丢了性命强上许多吧,更何况一饮一啄,若无其谋反又何来罪责呢?如今恕其罪保其命,还能再要求更多吗?
……
西华城下铁甲冷,颍川春尽夜犹寒。
虽然已入夏,但徐茂才站在西华城头,依然觉得颍川的这个夏天没有一丝温暖。
看着远处的帐篷和篝火,仿佛看到一列列透着杀气的铁骑和曜日的兵戈,想着今日城下王黎赵云阵斩三将,徐茂才就直打哆嗦,心底一片寒冷。
这城怕是守不住了,以东路黄巾之众,波才黄邵之勇尚且兵败阳翟身首异处,如今这三四万老弱病残士气尽丧之辈,又怎敌得过楼下滔滔的铁流?
可恨彭脱这厮妄图以区区西华一矮小的土城抵抗天兵,以三四万血肉之躯妄想抵抗大汉的赫赫铁骑。
更可恨的是那狗日的彭脱日下里谩骂折辱,短鞭长棍,竟将自己一介读书人的斯文和风骨当众剥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为了家中妻子和小儿能够活下去,如何受得了这般鸟气?
虽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这两年对彭脱一心一意的扶持,将这汝南的黄巾壮大到四五万人,当初的救命之恩早特么的回报了!
徐茂才远远的看着城下戒备森严的汉军大营,挣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疯狂:“元福,徐某日常待你如何?”
周仓摸了摸额头说道:“茂才说哪里的话?当初周某巡营误了时辰,如果不是茂才替我申辩,我坟头上恐怕草也齐腰了。”。
徐茂才点了点头,看着周仓憨厚忠直的笑容,心思如春天的野草一般窜了出来疯狂的生长着,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元福,徐某要你随我一起去做一件可能会掉脑袋的大事,干不干?”
我特么的现在干的不就是掉脑袋的事情吗!
周仓看着徐茂才,嘴角微微轻扬,怒喝一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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