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虚子从宫千行怀中将她接过来。小小的身子如同白面团子,肉乎乎圆润润,抱起来手感格外好。他俯身脸贴向她的面颊,感受着渐渐变冷的温度。这一刻,他突地茫然了第一次对自己走的路有了怀疑。他是道士斩妖除魔乃本职所在。然而所有的妖都该杀吗?所有的魔都罪无可赦吗?
犹记得师尊当初将太阿神光剑与观主之位一并传与他时问:天道渺渺,人道茫茫。何为天之道何为人之道?
他答:天之道,一阴一阳阴阳相生故有天地。人之道,一正一邪,正邪消长故有人间。
师尊再问:何为有道,何为无道?汝应于二者间如何自处?
他答:道即为道道法自然。合道即为有道,不合道即为无道。有道顺之无道断之我当替天行道义不容辞!
师尊问:生老病死可是道?阴阳轮回可是道?
他答:是。
师尊问:得道之人可成仙。仙者永生不老,轮回不入。如此而论,修道可是有道?
他语塞。
师尊笑道:老幺,你虽然年纪最少,但聪颖灵透能悟道,心思坚定能守道,将来定比你诸位师兄走得更远。然而纵使你踏遍万水千山,阅尽世间百态,倘不亲经悲欢离合,不亲历爱恨痴嗔,对这人间终究是雾里看花,体味不到其中真谛。一个人只有经历了,才有资格说看不看得破,才能说放不放得下。
他那颗一向坚定的心晃了一晃:师尊,我
师尊将太阿神光剑放入他手中:大道三千,无有不同。成神成魔,唯在己心。老幺,你的路还很长,事情该来的总要来,躲也躲不开。那时,为师只希望你能看清自己的心,明白要行的道,然后坦然地走下去。
看清自己的心,明白要行的道
云虚子将这两句话含在舌尖上品味数番,低头看怀中的她,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看不清自己的心,已偏离最初要行的道rs;。犹记得,当年云鼎山上,他于千万人前诉此生志向:唯不负虚名,斩妖魔鬼怪,除魑魅魍魉!
而现在,他却带了只妖做徒儿,守她护她,点拨她教导她,为她的不求上进而焦头烂额,为她的一言一行而妄动喜怒,为此刻错手杀她而悔恨万分,为她即将消亡而难过得无以复加。
这一刻,他不知自己究竟要行何种道。
她躺在他怀中,面色惨白,妖力不断消散。不多时,便不能维持全然的人类形态。莹润白芒自剑伤处大片大片地溢出,放佛流淌的血液一般。
阔袖一拂,掩了她即将变化的形态,云虚子抱紧她,踏步往回走,大声道:“备道场,悬七七四十9道灵符,外着9人看护,各执皂旗,穿皂衣。非我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违令者,死!”
宫千行跟上去:“道长,你这是”
“续命!”
宫千行欲言又止:“她是”妖。
云虚子没有回头,只脚步顿了一顿:“小十是我的弟子!”无论是人是妖,她首先是他的徒儿,这些年唯一的徒弟。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牧云凉为什么会把她捧在手心里宠。因为她是他的徒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一声“师父”不是白白喊出来,不是什么人都能叫的。
二十余年,他斩过许多妖,收过许多妖,但却是第一次要真真正正地救一只妖。他要救她,他绝不要她死。如果说要看清自己的心,那么这便是他此刻的心念,清晰入骨。
偏院之中,幔帐扯开围了四面八方。道场匆匆铺就,灵符依着星位而悬,布成奇妙的星空模样。另选9名护卫守在场外,不放闲杂人等进入。
光芒迅速消散,她的身子亦随之而缩小,将变化出石头形状。
云虚子披发赤足,以剑指天,绕着她踏出北斗七星方位。尔后剑尖一转,右手两指并拢划上剑刃,划得鲜血汹涌而出,浇向灵力外散的她。同时引天地之气注入那渐渐萎缩的身子,念咒符曰:“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以命续命,以灵代灵。急急如律令!”
反复数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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