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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干笑几声,却不答话了。

心道这宁远侯果真是武将中鲜少有的心机重臣!难不成鬼谷子再世亲自教了他捭阖之术?

这才不到三月,竟将他的手段学个活灵活现,"以其人之道还已其人之身"莫不是为他量身打造!

前日阔论兵法,今日下棋,明日又冰钓,虽半句不提大婚,字句却又无不是在提醒点拨。

然这法子合该是他用来拖住江恕的,这可倒好,竟全反过来了?

头疼,实在是头疼得紧!

江恕见皇帝不应答,薄唇又起,恰此时王公公进来,恭敬回禀道:“皇上,朝阳公主过来了。”

“朝阳来了啊!”皇帝眉头一展,率先起身道,“朕上午才应了皇后去听戏,迟了总归不好,爱卿啊,朕让朝阳带你在藏书阁参观一二。”

说罢,皇帝挥手示意王公公出去请人进来,自己也脚步轻快地往外走。

江恕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微臣恭送皇上。”

常念才进来便是瞧见她父皇快步走来,而江恕立在稍后头些,恭敬行礼相送,对比之下,父皇这急匆匆的神态倒像是迫不及待逃了。

她正当不解时,皇帝行至她身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道:“阿念啊,这里交给你了!”

常念:“……”

一脸茫然。

不是父皇在拖着江恕么?

可皇帝说完,便利落出了藏书阁。

常念抬眼看向几步外似笑非笑的男人,很快定了定神,嘴角缓缓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许久不见,侯爷风采依旧。”

江恕的目光掠过她消瘦的下巴,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殿下清瘦不少。”

“是么?”常念只是笑了笑,走到他身前,垂眸扫了眼棋局,遂坐下,白皙而纤细的玉手执起一颗白子落下,忧道:“成亲原本是喜事,可想到要离开养育了朝阳十几年的皇宫及至亲,远去西北,便不由失落郁闷,这样的喜忧参半的复杂情绪,或许侯爷难切身体会。”

对此,江恕不予置否,掀袍坐下,安静添了一黑子,却是添在边角无关紧要的位置。

他原本可以一招叫对方落败的。

常念的棋艺师承名家,极好,自也看出他是有意相让,再落白子时,只跟着他的走势下,忽而问:“侯爷家中可有兄弟姊妹?”

江恕眼帘微抬,似乎不明白她为何这样问。不过据实道:“并无。”

宁远侯府嫡系子孙是世代单传,到他这一辈,人丁单薄,并无同辈兄弟姊妹,依附于嫡系生存的旁系倒是有。

但在江恕眼中,那些酒囊饭袋根本算不得兄弟。

常念微微思忖,也从中参透到这层深意了,她捏着棋子,语气低落道:“可朝阳有。还记得七岁那年,我高烧不退,哥哥在床边守了整整一月,不眠不休,后来我醒过来,见他脸色苍白,嘴角都起了皮,却还紧紧握着我的手,说:"阿念,你再坚持一下,等你好了哥哥就带你去看高山大海,骑大马游灯会……"那时只恨我这身子不争气,对不住哥哥,更对不住母妃和父皇一片苦心。”

“如今想来,倘若我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根本活不到现在。”

这话虽难听,却是实话。

江恕稍顿,不经意间扫过她过分白皙的小脸,竟是下意识想起初见时,也在这藏书阁,她连咳嗽声都是小小的,娇贵又脆弱不堪,他语气不由放轻了些:“殿下切莫妄自菲薄,人各有命,生在帝王家,荣华尊贵,锦衣玉食,是殿下的福分。”

“连你也这般说。”常念轻轻叹了口气,漂亮的眼睛垂着,语气沮丧不已:“可,可我真的好舍不得她们,母妃含辛茹苦照顾我十几年,细想,我除了病痛叫她忧心,都不曾为母妃做过什么,从前是没法子,如今身子总算康健了些,便格外想再留在宫中多陪陪他们,报答养育之恩,哪怕只是半年、只是一个月,也好啊。”

闻言,江恕思及婚期,思及近来老皇帝耐人寻味的态度,抬头看了常念一眼,若有所思。

常念的眼眶不知何时红了,雾蒙蒙的,仿若眨眨眼便要掉下一颗泪珠子来,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鼓足勇气似的问:“侯爷会因此责怪朝阳自私么?”

江恕沉声:“不会。”

宁远侯虽有冷若冰霜不近人情的恶名在外,但,也是人心肉长。

听这话,常念吸吸鼻子,弯唇勉强笑了笑,感动得声音哽咽道:“我就知晓侯爷最通情达理啦!那便说好了,左不过迟早都要成婚,迟一点也没关系——”

未说完的话倏的戛然而止。

只因,常念捏在手指与中指间的棋子不知怎的竟自指缝飞弹了出去,打在江恕下巴,又跌落到他胸前的衣襟上。

常念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整个人都僵了一僵,许是进到阁内有些热,她手心濡湿一片,指尖也是湿滑的,又许是她情绪有些激动,偏棋子的质地滑润,但凡微微用一点力……

不及她多想,只见男人垂下眸子睨了眼棋子,他下巴位置红了一小块,脸色也沉了沉。

那神色,简直像是在说“单凭此棋子便想谋.杀本候吗?”

常念“唰”地跪坐起来,什么言辞恳切都顾不得了,急忙摆手道:“本公主不是有意的!”

天爷,她今日好不容易端庄优雅成熟稳重一回,给他宁远侯打了一场感情牌,难不成又要功归一溃了么?

不,朝阳公主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电光火石间,这些念头飞闪而过。

常念立时一手撑着棋盘的边缘倾身过去,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拿下那“罪魁祸首”的棋子,消灭罪证。

谁料,江恕深深皱眉,往后退了退。

“哗啦!”

常念的手心冷不丁地滑了一下,黑白棋子洒了满地,而她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往江恕身上扑去,她睁大的双眼中,男人冷峻的脸庞不断放大,放大,直到樱粉唇瓣碰上一抹冰冷。

软软的。

带着清冽好闻的冷松香。

却也冷得她心尖狠狠一颤。

冷热两道极端的温度相交融时,先前春笙说的那话本故事又浮现耳边:

那贵小姐为定竹马的心,竟直接将清白交了去。

殿下何不如送宁远侯一定情信物?

死一般的寂静后,常念脑海里轰隆一声直接炸开了。

心跳“砰砰砰”,像是要跳出来一般,发烫的脸颊耳根红了个透。

所以,她,她这是变相的将……清白交出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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