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庆儿跟秋斓把屋里的争吵听得真真的。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听出书房中一番对白所表为何。
虽然他们嘴里的“野种”一时还让秋斓没有头绪,但秋泰曾所指的那个“他”是谁,秋斓和满庆儿全都一清二楚。
当初秋家老爷子位极人臣,可儿女缘却浅得很。虽生得五子三女,但活过三岁的就剩下两个儿子,嫡出的更是只有秋茂彦这一个。
除过秋茂彦,整个秋家就是横里竖来地数七八遍,也再找不出个连考连中过的人。
当初秋茂彦慧及早初,四岁能吟五岁能诗,一路连中榜首,十二岁就已经身负生员功名,眼见得要受官荫进国子监做官生。
秋家也一时风光无两,京中官员教子,无不拿秋家来说番例子。
可不知怎的,秋茂彦而后便在乡试中连落两科,受官荫进国子监的换成了大哥秋泰曾,再之后,秋茂彦就直接莫名被赶出秋家。
秋茂彦的际遇从此一落千丈,蹉跎成了如今永远也考不中的老秀才,只靠在私塾里誊信抄书教学子换些细碎银钱。
熟人无不叹一句江郎才尽,这倒还算是客气的。
更多的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说秋茂彦全是靠着家里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买”到个功名,如今离了家,没了世家笼罩,便连个癞□□也算不上。
秋斓每次听得别人说这种闲话,总要和满庆儿赶人的。
她看得出,她的阿爹心里不甘,可功名不加身,阿爹却也只能受着别人闲话。
满庆儿的眉头忍不住越皱越深,脸上眼中都是盖不住的怒意,下意识就要朝书房里的两个人质问出声来。
好在秋斓眼疾手快,一把捂住满庆儿的嘴,下意识朝她摇摇头。
书房里的话音还在继续。
“当初说只干一次,结果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你也知道这查出来是要抄家的。”
“这是你的家事,你怎么就不能想想法子,让他别再去考了?活生生的人要去科举,你挡不住,瞎只眼断根指头的让他考不成你还不会?”
话说到这份上,秋泰曾慢慢冷静下来。
他清清嗓子:“这里不是说这种事的地方,窦兄定一定……”
声音逐渐变低,再之后便断断续续听不大清楚了。
秋斓暗自思忖,不知他们究竟做过什么事,可她听得出来,论及科举事关重大,秋泰曾不想让她的阿爹中举,甚至要想方设法断了秋茂彦的科举路子。
这些人的心比石头还黑,她得快些把这事告诉给阿爹阿娘知道。
秋斓忙牵住满庆儿,小心翼翼地顺着湖上的廊桥退开。
时令早已过了午后,秋斓本该随着别庄的车马尽快出城去,否则城门一关,她就有的是麻烦。
可这一次,秋斓却什么都顾不上。
她只恨不得能生出一片筋斗云来驮着她去南城。
主仆两急匆匆地往外走,所思所想的无不是早一刻把这消息带去家中。
只是才方走到大门,便见王管家领着宏毅迎上来:“阿斓小姐到何处去了?可是让老奴好找。”
秋斓正欲开口,宏毅便先毕恭毕敬拱拱手:“夫人早上出门急,少带了国公府里拜秋府岳父母的礼。”
“我午后送来,方听王管家说夫人出门去逛了,眼下正是时候,夫人快些随我出城去吧。”
“若是等下城门关了,出城就麻烦了。”
秋斓情急,忙搪塞道:“我忘了买胭脂,我得出去……”
宏毅哑然一笑:“夫人不是方才从街面上回来?胭脂水粉别庄倒还有些,夫人回去瞧瞧若是缺什么,吩咐宏毅一并采买便是,何需劳动大驾?”
秋斓见一计不成,又道:“这点小事不必麻烦你的,我叫满庆儿替我跑腿便能行。”
“若是今夜出不去城,叫她明早赶回别庄也好。”
宏毅还是一脸恭敬,却丝毫不见让路:“满庆儿到底是夫人贴身伺候的,若是一个人落单在城里,想来还是有诸多不便。”
“若是再碰见个歹人恶徒,岂不就徒伤了满庆儿。”
秋斓越说越急:“可是……”
王管家一脸疑惑,斜着眼问:“阿斓小姐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事?”
宏毅也道:“夫人只管吩咐,宏毅自当效劳。”
秋斓顿时语塞,一时有口难言,当真说不出什么能瞒过去的理由。
此等大事迫在眉睫,隐约关系科举,搞不好会惹上杀身之祸,自然是不能在秋府里说漏一句半句,再万一牵连到替嫁的事情,阿爹阿娘也容易被问罪。
秋斓左右为难,可再加权衡之后,她终究是走不开说不明,只好先跟宏毅上车出城。
马车一路颠出城回到别庄,秋斓忧心忡忡的表情毫未得到缓解。
好在除过满庆儿,秋斓的情绪也不大惹别人注意。
天色已然擦黑,秋斓带满庆儿如同往常一样回了屋子。
秋斓沈昭虽是新婚,但沈昭病情反复自然无法同床,故而眼下还是分房睡得。
如今秋斓虽然安置得早,可人却翻来覆去地无法安睡。
满庆儿便也只好凑在榻边安慰:“老爷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小姐别太担心。”
“离秋闱还久着呢。”
“大不了我们明日一早再下山去,他们知道这事,就肯定能做准备,哪怕告到刑部衙门去,也决不轻饶了那些腌臜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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