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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婉得到消息时,已是傍晚。

日影西斜,城墙上高竖的旌旗在晚风中猎猎作响。她陪着外祖母在静室中抄了一下午《道德经》,方用了晚膳告退,就在门外见到了母亲身边的姑姑。

“郡主万安。”传话姑姑脸上的喜气是溢于言表的,一张团脸都挤出了褶子。

陆婉见状,结合晏珩清晨的话,心下已明白了七分。她虽不记得晏琮是什么时间被废的,可她记得,江若柔是在庆安十六年被立为皇后的。

所以她开门见山:“母亲特意差姑姑来,是有要叮嘱我的吗?”

传话姑姑没有注意陆婉话中的深意,激动道:“陛下今日朝后下旨,江夫人继立为后,易嫡子齐王殿下晏珩为太子,废晏琮为荆王。晚间明旨已发往各郡县,您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已是板上钉钉。”

“公主殿下已经同皇后娘娘商量,尽快给太子殿下和您完婚。新妇在婚前最好尽量不与丈夫见面,所以差奴婢前来接郡主回府。”

陆婉四下一扫,见阿春她们都不在,便知道被眼前的姑姑派去收拾行李了。

“太子……”陆婉默默咀嚼着姑姑的话,陷入了模糊的回忆中。

晏珩的动作迅速,短短数月就将晏珩拉下了太子之位。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是晏珩为了这件事经营数载,陆婉也不得不佩服她的手腕。

问世上能有几人能求之得之?陆婉认为,晏珩算一个。

“微臣输了。”江望将手中掂了半晌的两颗白子弃在棋盘上,苦笑道,“殿下明知微臣不擅博弈,何必为难微臣呢?”

晏珩微微一笑,收回了打算落棋的手:“天下如棋,一步三算。舅舅,这棋才刚刚开始下,您不能掉以轻心。”

对面坐着的少年明明才十二岁,看上去面容稚嫩,笑起来亦明眸皓齿,看上去温和可亲。可眸光流转间,总让在宫中当差十六年的江望觉得后怕。帝王之子与生俱来的气势,是刻在骨子里的吗?

江望不敢怠慢,更不敢当晏珩一声舅舅,忙起身朝晏珩作揖:“太子殿下,微臣受教。”

晏珩成功挤下晏琮被立为太子,是江望想都不敢想的。他的身份自今日散朝后水涨船高,是他没有料到的。

巫医乐师百工,在那些做学问的朝臣眼中可是不入流行当。所以他鼓励本就不喜贫夫的亲妹妹和离,助她入宫,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成为皇亲国戚,让百官不敢小觑。但没想到,晏珩八岁那年出了意外。让医术高明的江望,也自知无力回天的那种。

当江若柔与江望心死之际,素日性格贞静的晏珃披了晏珩的衣物,站在门外,噙着与晏珩一般无二的笑,一字不差的背出了晏珩出猎前磕磕绊绊勉强能念出来的《荀子?不苟》。

“君子易知而难狎,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言辩而不辞。荡荡乎,其有以殊于世也。 ”

“君子能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

“君子能则……”

江若柔与江望听呆了,亦看呆了。素日沉默寡言,总爱一个人待着的晏珃此刻正侃侃而言。眼神明亮,声音清脆,吐字如珠,不急不缓。若不是真正的晏珩一动不动的昏迷于内殿床上,二人险些以为晏珩什么时候醒来,还抽空背完了太傅布置的这篇说论。

晏珃没有给二人缓冲的时间,掀起衣摆就跪在了母亲与舅舅面前。音容身量都相近的龙凤本就令人难以区分,只听晏珃一字一句道:“物其有矣,惟其时矣。母亲,舅舅,请让珃儿试一试。”

眸光坚定,语气恳切的幼儿跪述之景仍历历在目,可江望很难将面前带笑含情的少年与记忆中那个的不爱说笑的小女孩联系在一起。四年前语出惊人的一幕,仿佛就像一场梦。不过,她们都大梦成真。

“晏琮明日就要离京,可他未过门的妻子是吴王的外孙女。当年吴王世子顶撞父皇,被父皇失手误伤而亡,若非先帝积威深重,又以低姿态周旋,恐吴王早已反叛。”

晏珩起身,扶起江望:“如今,父皇先许其外孙女嫁与晏琮,又废黜晏琮太子之位。孤恐吴地叛乱,将于不久之后生矣。”

“殿下所虑极是。”江望点头附和。

“但朝廷毕竟是朝廷,占大义法理,有精兵良将。吴王一人,翻不起什么浪。”

“不,”晏珩摇头道,“父皇今早赐死侍御史何泌,转头就提了与公孙丞相政见不和的袁晓。父皇一向欣赏他,对他‘众建诸侯以弱藩’的观点很是赞同。如今诸侯之中,吴王做大,朝廷接连派去的国相都意外死亡。”

“简直——”

“将太宗之法视为无物。”

江望于朝政上无甚发言权,但他知道晏珩绝不会无故提起此事。他静默在晏珩身后,看着身量渐长的少年踱起了步。

“父皇有意启用袁晓,国内必起刀兵。”晏珩笃定道。

江望知道晏珩做事的风格,如今她作为储君,自然希望自己将来接手的大夏太平安稳。所以他试探着开口:“殿下是想,除掉他?”

晏珩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面色从容:“怎么会?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藩国一直是朝廷的痛处,满朝文武无人敢言。袁晓敢于此事上疏直激切,尽所欲言,本宫甚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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