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等着徐户正进一步解释。
徐户正白净的圆脸上露出几许感慨,还有几分伤感。但待这秋风再一吹,所有这些感触又都消失了。
他只是又说:“宋大家的风采啊……”
云乘月才问:“她很厉害吗?”
“宋大家……怎么说呢。”徐户正露出回忆之色,有些犹豫,“她来浣花城的时候,已经修为全无,也用不了书文了。”
“但她对书文一道极有见识,人又善良大度。我曾无意受过宋大家指点,一直将她当成一言之师。”
他笑了一下。这次的笑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有许多怀念。
修为全无,却有书文造诣?看来宋大家也是有故事的人。云乘月想着,不由问:“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宋大家就与云二爷成婚,但没过几年,听说是身体缘故,他们两人都相继去世。”
徐户正望着云乘月,有些感伤,又有些高兴:“但宋大家必定在天有灵,才保佑云二小姐恢复神智。善有善报!”
他看起来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云乘月感觉到了这一点,却反倒生出一点惭愧。
虽然薛无晦说她就是云二小姐,她也有二小姐的记忆,但她始终还是看客心态。回来解决旧怨,也只是因为她觉得应该这么做,而不是想。应该做和想要做不是一回事。
她又想起穆姑姑。在她身上,也有和徐户正类似的欣慰、怀念。穆姑姑也是与宋大家有旧,才为了帮她,宁愿开罪聂家。
这些善意都是真诚的,她很感激,但总还是有种鸠占鹊巢的不安感。
唉……这样一来,不就更要努力解决原来的事了吗?不能对不起原来的云二小姐,也不能对不起这些善意。
云乘月仿佛看见一只无忧无虑的乌龟离她远去,头也不回,还鄙夷地甩了甩尾巴。
她打起精神,对徐户正笑笑:“嗯,是母亲保佑,谢谢您关心,我今后会越过越好的。”一定会努力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最终过上梦想的隐居生活。
她说得非常认真,又引得徐户正更惭愧。
“哪里,我也实在没做过什么,不足以报答宋大家的恩惠……”
他连连摆手,望着云乘月欲言又止。
云乘月猜到,他也许是觉得此前对云二小姐袖手旁观,现在面对她就总觉得理亏。
可她也不清楚具体的前尘,不好开口说什么。替别人原谅或者不原谅?都怪怪的。还是搁置不理吧。
而且,连所谓的家人都没有很好地对待云二小姐,不好苛求其他人。
她指了指徐户正手里的文书,只说:“徐大人,请您帮我注销了吧。”
见她换了话题,徐户正松了口气。
但看着少女那比秋日更清澈的目光,徐户正心里歉疚更甚。他动动嘴唇,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抽出腰间别着的毛笔,对准临时身份文书上鲜红的“户”字,轻轻一点。
立即,鲜红的灵光如丝缎波动,映在户正眼中,化为无数细小的字符。
云乘月没见过这场景,轻轻“哇”了一声。
徐户正立即抬起头,笑道:“这是官府印章的书文之影,传递信息很方便。我瞧见了,云二小姐是遇到了野生的奇遇?”
他笑得慈和不少。
“对……书文真神奇。”
云乘月点点头,又下评断:薛无晦,野生的。
“难怪。”
徐户正笑说:“云二小姐不知道这些事吧?奇遇,分成官方的、野生的。”
“官方的奇遇,就是经过司天监的星官们计算、测量、探索,确定了位置的遗迹。里头有古人洞府、天外遗迹、自然中生成的书文,等等。这些奇遇都登记造册,分为不同级别,对不同爵位的贵人们开放信息。”
云乘月竖着耳朵听。
“而野生的奇遇,就是更加玄奥、无法被司天监捕捉的遗迹。它们蕴含了更珍贵的机遇,却也代表了更莫测的危险。”
徐户正慈爱道:“云二小姐能遇见难得的野生奇遇,必是宋大家在天之灵保佑。”
同样的话,他又说了一遍。
云乘月没指出来,还是认真点头。
“不过……”徐户正迟疑片刻,为难道,“我虽相信云二小姐是云二小姐,官府的流程却也不能违背。”
“要注销这临时文书,需要云家有人亲口认下云二小姐的身份,我才好勾去这枚书文之影。”
云乘月一怔,无奈点头。也对,政府办事嘛,是要多跑跑的。很正常。
“需要有人提供证言对么?我明白了,我先回家。”
她答得温和,只面上露出点苦色,叫徐户正歉疚更甚。他暗忖,叫一个遭了难的小姑娘跑来跑去、反复受累,确实不对头。
他反复思索,忽笑道:“巧了,今天下午云府要宣读嫁妆清单,因为要认证婚书、办理财产过户,我也会去。云二小姐安心归家,等下午我顺手一起办。”
嫁妆清单?认证婚书?财产过户?云乘月又竖起了耳朵。
这个世界也有这样的手续?
她又问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大梁的婚书是一式三份,婚嫁两方持一份,官府备份一份。
聘礼、嫁妆作为财产移转,也需要在官府登记,才能生效。
云乘月听明白了。看来大梁的官府拥有很强的掌控力,就算是聂、云这样的大家族,明面上也要安安分分守规矩。
她又道了一次谢,就辞别徐户正,又谢绝了他给自己叫辆车的提议,自己往云府走去。
徐户正笑呵呵地望着她的背影。
笑了一会儿,他皱起了眉毛。
“云二小姐失踪了有……二十天了吧?云府怎么也没来个人报案?”
是因为要嫁女,觉得晦气?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咦……
等等。
他之前收拾公文、文书的时候,是不是瞄到了聂、云婚书上的姓名?
他一拍脑袋,反身回屋,从早已备好的公文里翻出几张文书。
“聂云的婚书,聂云的婚书……找着了。呃?!”
徐户正倏然瞪大了眼。
他虽然是户正,也知道聂云联姻的事,却没注意聂家要娶谁。他和其他人一样,虽然惋惜云二小姐的痴愚,却仍下意识觉得,她不可能嫁去聂家。
聂家这一辈的嫡系公子,只有聂二公子一个人。这位公子温润清俊、天赋出众,想来是要娶云家的大小姐或者三小姐。
可,可现在看这婚书……
这婚书上写的,怎么是云家二小姐?!
徐户正猛地抬头,伸着脖子看门外,却哪里还看得见云二小姐的背影?
那……那云二小姐痴愚乍醒,又知不知道这件事?
如果她知道,却仍是那么笑吟吟的、镇定从容的……
她究竟要干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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