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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则见到了宣帝。阔别?数月, 舅甥重逢,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离京前,宣帝虽身子孱弱, 却还不大看得出什么,如今却有种重病缠身的颓败感, 两颊凹陷,气色全无。帐幔半垂, 他?便靠坐着?,连抬眼打量他?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他?还朝高长?海道, “赐座。”
待陆则坐下后,宣帝看着?他?良久,半晌才问,“既明, 在你心里, 舅舅不算个好?皇帝吧?”他?说完,似乎也不在意陆则回他?什么, 自言自语地低声道, “病中这些时日,朕时常忆起先皇。先皇临殡天?前, 叮嘱朕要勤勉、要励精图治。先皇在位之时, 用人不拘一格, 识人别?具慧眼, 他?所提拔之人,既有张元这种鞠躬尽瘁的能臣,又有谢纪这种不畏生?死的谏臣……如今朝中中流砥柱, 多是?先皇留给朕的……先皇对朕的期盼叮嘱,朕也一样没有做到。”
“纵观朕这一生?,不过是?靠着?先皇先祖的祖荫。重用奸臣,纵其失刑乱政;教子无方,纵其犯下大错,招致灾祸;就连明安,说到底,也是?朕亏欠她?良多,才致使她?步入歧途……此?间种种,朕越想,越是?夜不能寐。那日明安一头撞倒在大殿,朕才幡然醒悟,却悔之晚矣,错已铸成,更无回头路可走。”
宣帝说了许多,他?似乎也并不要陆则回应他?什么,只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身为帝王,这些话,他?没法?对臣子和?太监说。同样也无法?与死了一子一女后、神智混乱的皇后说。
其实,他?也不该和?陆则说。时过境迁,他?们也早已不单纯是?舅甥,或者说,再更早些,先帝将长?姐嫁给卫国公起,手足骨血,沾染了阴谋,便再也单纯不起来了。
宣帝说一会儿,就要停下休息一会儿,他?几乎是?回顾了他?的一生?,幼时、做太子时、继位后……他?说到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陆则见他?停下,抬手将茶递过去,沉默地服侍他?喝下。
高长?海在外敲了敲门,低声道,“陛下,郑院判过来给您请脉了。”
陆则站起来,垂下眼帘,“陛下安心养病吧,微臣告退。”
他?说罢,转身朝外走。身后传来一声“既明”,皇帝叫住了他?,他?停下步子,却听皇帝在身后低声道,“既明,舅舅觉得很庆幸,你把刘瑞带回来了。”
陆则只以为,宣帝也以为他?必然会杀了刘瑞,因此?见到刘瑞,喜出望外。故而也并没有说什么,只道,“此?乃微臣分内之事,陛下言重了。”
宣帝听了他?的话,只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抬抬手,道,“去吧。”
陆则到宫门口?,与郑院判擦肩而过,数月不见,郑院判似乎也老了很多。这次回来,好?像什么都变了,忌惮他?的,痛恨他?的,或是?畏惧他?的……陆则朝外走去,长?长?的宫道另一头,阁臣相携从宫门口?进来,两方打了个照面?。
张元似乎还没有同内阁说他?回来的事,几个阁臣看见他?,脸色刷的一下子变了,警惕又忌惮的看着?他?,却又无人敢直视他?。
陆则淡淡朝几人颔首,便越过他?们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也被他?抛在耳后了,夹道两侧的红墙外,栽种了些许榆树、柳树,烈烈酷暑,蝉鸣声不绝于耳,来自墙外的喧嚣,越发衬得墙内的孤寂。
陆则闭上眼。
他?想去苏州接阿芙和?孩子了。
答应他?们了的,做了丈夫和?父亲,怎好?言而无信。他?快步朝外走,将那些事抛在身后。
本来按照陆则的打算,等刘瑞过继的仪式后,便动身去苏州。和?谈已成定局,有父亲在,宣府便无碍了,他?也不想留在京中,无非徒惹朝臣忌惮,倒不如避出去些时日。岂料,他?整个计划全然被打乱了。
次日,旭日东升的清晨,宫中传出帝王殡天?的消息。
宣帝留下三封遗诏。
其一为罪己诏。
其二为安排身后事。后宫妃嫔,膝下无子嗣者,放归家中,允其再嫁;唯二有子嗣者,孙皇后送去别?宫荣养,责新帝奉养至老;淑妃由其女明雅公主奉养,居公主府;朕之丧事,一切从简;
而这第三封,却是?一份传位诏书。
宣帝没有传位给刘瑞。
“外患犹在,江山社稷难稳,今有朕之甥侄,其父卫国公,其母永嘉长?公主,幼承帝师授业,文韬武略,人品贵重,必能克承大统……”负责念诏的官员念完诏书,与他?身后官员一起跪了下去。
他?传位给了陆则。
宗室子嗣凋零,宣帝膝下无子,藩王子嗣则只剩一个刘瑞,年幼怯懦,难承重责,宣帝见刘瑞前,尚迟疑不决,直至那日见他?,才下定了决心。陆则走后,他?便召见了内阁,命首辅张元代笔,口?书遗诏。
当年先帝将永嘉嫁于陆勤之日,大概也未曾想过,皇室与卫国公府的矛盾,竟以这样的方式消弭了。或许这便是?早先便埋下的根。
但?无论如何?,遗诏一出,朝中也再无别?的声音,传位视为正统,不同于造反篡位,就连觉得此?事有违祖制的谢纪,也被张元亲自出面?,劝了回去。
宣帝丧事从简,但?再简,他?的棺椁送入帝陵,也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摆在陆则眼前的,便是?继位大典。
与蒙古瓦剌和?谈一事,迫在眉睫,帝王骤然殡天?,对和?谈乃至北边的太平安宁,自然是?不可能毫无影响的。张元携内阁及文武百官,跪请新帝继位,以固国本,陆则便也找不出理由推迟,乃至于去接阿芙母子的事,不得不一推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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