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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弯下腰,在王修戈看来,仿佛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慢慢脱下自己的鞋履。

他就站在床边看着她,像是想不通,她一个姬氏女,才名在外,怎能如此驽钝一样。

姬嫣将自己的鞋袜除去,便朝旁躺倒下来,默默地顺从了他的话,滚向里间。

她那身累赘的大红吉袍压在被褥底下,红得太过刺眼,且她人在里边,这衣裳却几乎已经垂落到王修戈的脚边。

王修戈弯腰,将她的衣裳外袍从身后一把扯落了,姬嫣受了惊,也不敢回头,只是紧紧抱住了臂膀。

王修戈道:“衣裳碍事,替你脱了而已。”

姬嫣半个不是都不敢说,心凉而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可是睫毛不停地颤动。

之后,便是宽袍落地的声音,身后柔软的床褥有所塌陷,躺上了一个人来。

夜色偏凉,月迷楼阁,雾失星辰。

屋内只有鱼油蜡烛静静地燃烧,不知时辰,也听不到声音。

王修戈仰躺而下,闭上了眼睛。

与过往那些金戈铁马,只能抽空得以喘气的时日不同,当新婚之日,夜阑人静之时,他想到的却是当年幽暗隐晦的一段过往。

那段过往里藏着一个人,尽管面容已经模糊,但那时,他对她承诺过,将来想要娶她为妻。

而现在,她已经死了,他也娶了别人为妻。

王修戈难以入眠,可正当他抬起手,试图平复揉捏眉心平复潮涌的思绪时,就在他的身侧,他听到了一道抽泣声,

很短,也很轻,一瞬就消失了。

但是常年习惯了战场杀机四伏的王修戈,有一种被细小微末声音惊起的警觉,他当下转过了身,手掌钳住了姬嫣的肩膀。

“太子妃。”

他沉沉地道。

姬嫣的身体在他搭上去的一瞬间,僵硬如铁。

王修戈用了些力道,将她的肩膀握住,将她转过来。

这一看之下,连他也禁不住有些吃惊,烛火未灭,他清楚地看见她满脸的泪痕,晕花了鲜艳的红妆,模样凄凄惨惨,楚楚可怜,就好像他这个负心汉新婚当夜就干出了什么勾当一般,着实令他又费解又恼火。

“哭什么?”他压低声音,有些不耐烦,粗糙的拇指毫无温情地朝她的眼皮刮了过去,擦掉眼窝底下的泪珠,见她不答话,脸色便愈加难看了几分,“孤问你,大婚之夜,你哭什么?”

姬嫣方敢哆嗦着身子,抽噎着道:“殿下也知,今夜是殿下与我的大婚之夜,可是、可是殿下来到寝殿之中,不与我同饮合卺酒,也不与我行周公之礼,就……就让我脱了鞋袜,分头而睡。殿下,你可知男子这样,是对新婚妻子多大的羞辱么?”

王修戈一愣。

他实没有想到,不过区区一盏水酒而已,她就能扯到羞辱不羞辱的。转念又想,她河东姬氏想必臭规矩极多,且这种百年士族,最是爱将自己的脸面凌驾于王权之上,这女子看似示弱,实则威胁。

“不过一杯酒而已,孤与你吃了就是,何必哭哭啼啼。”他不耐烦地瞥他一眼,下榻,趿拉木屐朝桌案走去,取了两盏水酒,便折转回来。

她拥被而坐,眼波如蒙着一层霏雾,定定望着他,眼角下一抹泪光的余迹映着烛光仍然鲜亮。

王修戈将一杯酒不由分说塞到她手心,她也只呆呆地接过来,那男人停在他床边,信手响亮地和她碰了一下杯盏,便仰头喝了。

合卺酒……是这样喝的吗?

这确定不是喝断头酒吗?

姬嫣也是世家之女,出家之前,自有那教引的嬷嬷不厌其烦地将规矩教了一遍又一遍,姬嫣这方还在战战兢兢想着自己不出错,谁知碰上个全不照规矩来的殿下。

王修戈居高临下,脸色似乎极为不快:“孤照你心意都喝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怎么又不喝了?”

姬嫣握住酒盏,看了眼碗中的清酒。她酒量奇差无比,沾酒必醉,但也是为了今晚不出错,从河东到金陵,这一路上她不知暗暗训练了多少回,那一坛的陈年花雕,在她抵达金陵的前一晚,便已实实在在地见了底了。因知道他宿营多年,更不敢在他跟前有丝毫露怯的。

姬嫣眼一闭,将心思一横,举碗一口干了全部的酒。

起初那烈酒入喉,尚能忍耐,可是太子殿下给她倒的满满一碗,实在太多了。最后一口只好含在嘴里慢慢往下艰难地咽。

王修戈早看到她憋红了脸,却没想到她居然不肯服软,脸色微妙起来,不过——

“你所言周公之礼又是何礼?该如何行?孤只闻周公吐哺,天下名贤归心。”

话音戛然而止,家教甚严、从不敢在人前露齿笑的姬嫣,是第一次,且是在她喜欢的人面前,吐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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