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嫣才终于能够凝聚起身上的力气,尽力往脸上装饰笑容,朝寝殿而去。
东宫的宫人跪了一地,除了为榻上面若白纸的女子换毛巾热水伺候着的,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候着太子示下。
王修戈听到姬嫣的脚步声,这才抬起头,看向她,姬嫣和他的目光碰上,尽力将脸色修饰得更完美,一丝破绽也没有,王修戈看了她一眼,便又转向榻上,与那女子对视。姬嫣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正握着那女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紧扣,唯独在看她的时候,神色是那样温柔宠溺。
姬嫣的心脏如同被刺了一刀,豁出一滩鲜血。
他在战场厮杀,她便在东宫日复一日充满焦灼地等待,替他料理东宫大小一切事宜,而却没有想到,他终于回来,却带回了别的女人。
姬嫣犹如只身行走了茫茫大雾里头,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却清晰地听见王修戈对她道:“枝儿在北夏战场为了救孤受了重伤,那边军医和伤药都匮乏,孤便将她带回了东宫,从此她便是东宫的人。”
姬嫣听着,屋子里烧了地龙,也很暖,只是她却犹如一桶冷水兜头浇下,浑身发冷。
许久没说话,等到他终于有所不耐,朝她看来之际,姬嫣上前半步,对他福了福身子:“殿下信任臣妾,就请将枝儿娘子交给臣妾照顾。”
话音落地,那榻上的虚弱女子突然轻轻地扯了一下太子的箭袖,他连忙去看她,潘枝儿幽幽含泣的嗓音时断时续:“殿下,枝儿不愿离开殿下……”
王修戈微微皱眉,似乎正要哄,潘枝儿因为说话太急,重重地咳了几声,这几声宫人都听见了,可谓撕心裂肺,“殿下,你答应枝儿……答应我的……”
王修戈叹了一口,拍了拍她的脸颊,纵容地哄:“好吧,你留在孤这里,好好养伤,哪里也不去。”
潘枝儿绽开笑靥,对他道:“殿下,我就知道,你对枝儿好。”
“说什么傻话,你我这般的情分……”说到这,忽然想到还有他人在场,便蹙眉闭了口。
姬嫣早被他们旁若无人的亲昵弄得眼前发黑,她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丝毫含泣的声音。
终于太医姗姗来迟,他们一来,王修戈便起身退开几步,为太医让出空间。
几名太医背着药箱为潘枝儿看伤。
姬嫣看着王修戈的背影。
王修戈对诊脉的太医解释:“她在战场上替孤受了一箭。伤在胸口,没入两寸,她身子弱,这一箭之后便断断续续地发着烧,用药无数,但久不见效。”
太医听太子叙述,便揭开了潘枝儿的上衣,将绷带撩起。
寝殿中静悄悄的,太医诊断商议之后,由院首向太子回话:“回殿下话,此女子伤势处理得及时,并无大碍,也许是北方天寒地冻条件简陋不适宜养伤,加上这女子身体瘦弱不禁风,才不见好转,由老臣等人开了药,只要按时内服外敷,不出一个月便能见效。”
太医院的人为人保守,绝不会信口胡沁,王修戈点头,“速去开方。”
“是。”
兵荒马乱过后,榻上的潘枝儿已经沉憨入睡。
王修戈等待她睡下,将金钩上收好的帘幔为她放落,等纱幔垂下,他起身朝姬嫣走来:“到正殿等孤,孤有话对你说。”
姬嫣早成了木偶一般的人,听话地一句不问,便走出去了。
天色漆黑,敞开的殿门外空空荡荡的,能瞧得见远方寥落的星辰。
叶芸娘在殿外来回地走动。
等了许久,王修戈终于跨步入内,来到姬嫣的面前。
姬嫣怔怔起身,看向他,唇瓣抿得苍白:“枝儿娘子睡了吗?”
王修戈不知为何,竟有几分不敢看她,他侧过了身,胡乱点了下头。“嗯。”
私下无人之际,姬嫣的眼中滚出了一丝晶莹的泪花,但她很快擦去,不允许自己在太子面前露出端倪,她是姬氏的女儿,无论何时都必须端庄大度,更何况在明知太子身份贵重,将来不可能与一人白首的情况下,她不能让人看轻了自己。
姬嫣也缓缓点头:“殿下将枝儿娘子安置在了东宫殿下的寝宫,是想用什么样的名分?”
“名分?”王修戈反问,“孤还未曾想过。”
姬嫣神色黯然。
这时,王修戈看向她,问道:“这些事,一向不都是太子妃拿主意么?枝儿身世飘零可怜,她对孤有几次三番的救命之恩,太子妃以为应当如何?”
姬嫣的嘴唇几乎要被她咬破,流出血。
内心当中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几乎在咆哮、嘶吼:为什么你要来问我!难道你不知道,这对爱慕着你的我来说,有多么残忍吗?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将我置于这种境地。
姬嫣狼狈地躲过了他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丝笑:“臣妾,奏明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再替枝儿娘子……拟一个名分吧。殿下,臣妾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那一夜,她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正殿,用全身的力气强撑着一步一步走出去,只为了最后的一丝体面。
没有人知道,她从太子看潘枝儿的眼中瞧见了什么,那是她与太子夫妻近三载,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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