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元
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意外放了晴,日光照在白皑皑的积雪之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楚泺半眯着眼望窗外瞧,觉着哪哪都一片亮堂,连虬枝枯木上坑坑洼洼的沟壑也泛着水光似的迷人眼。
外间边双禀报,“淳公公求见。”
站在窗边的楚泺慢条斯理回了床。
这萧引也是个执着之人,每日坚持不懈,点卯似的派个小内宦过来慰问,一来二去东楚来的人都知道了那个眼熟的“淳公公”。
一来必是三问——
太子今日觉得怎么样?
可好些了?
可能下床走动了?
楚泺一直觉得最后一句是在内涵她,终于在今天,也就是第三天当着来慰问的小淳公公的面“挣扎”着下了床,无视小内宦快翻到后脑勺的白眼。
“多谢宁王殿下挂念,耽误殿下这几日十分过意不去。今日喝了药颇觉良好,明日便可启程。”
淳福得了个准信,欢天喜地去回禀了。
他早就在这鸟不拉屎的边境待够了,这东楚太子装了四天,终于装不下去了,可喜可贺。
楚泺听着“咚咚咚咚”的脚步声,有些稀奇地问:“他就这么高兴?”
申儿在一旁侍香,听了这话手上动作不停,放下香筷,盖上缠枝博山炉,笑说:“淳公公一看就是常年在内宫走动之人,听说到这漳阴之地四月有余,怕是早已归心似箭了。”
淳福看着年纪很小,十四五岁的模样,形容清秀,情绪脾气好似都挂在脸上,一副小孩模样。那日楚泺逗他玩,随口一问原来已快十八了。
*
翌日卯正时分,天边露出一片鱼肚白,照得整个人间开始忙碌起来。
楚泺骑于马上,在官驿门前望着左右熙熙攘攘来往人群,卖包子蒸食油饼的小贩挑着零食担子,从这头吆喝到那头,锅盖一起,跟着就飘出来一阵白花花的热气,熏得天色愈明。
楚泺两世加起来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即便经过也不会驻足而看,一时间看呆了。
“殿下,殿下。”淳福一连叫了她几声。
楚泺收回目光,淡淡看向马下人。
淳福欠身道:“宁王殿下已准备好,问太子殿下要不要同坐马车?西晋正月里正是化雪的时候,可冷得很。”
“多谢宁王好意,我这几日正好躺乏了,这会活动活动筋骨。顺便——”楚泺咬着重音,“瞧瞧西晋的雪国风光。”
话音才落,楚泺缰绳一勒,率先开路。
淳福一路小跑到萧引马车前,“回禀殿下,太子说他要骑马。”
萧引掀起半边帘子,“你可说晋地不比东楚,正月风来侵肌裂骨,太子病体刚愈,怎能如此胡闹?”
淳福躬身更低:“说了,太子没理会。”
萧引瞥了一眼前方,放了帘子,“那便随太子吧。”
“是。”
淳福应着退下,心里却在腹诽,说不定这东楚太子就是没有胆子面对平京一众等着问他罪的贵人,就是专门要一病不起,才躲得开。
真是心思不用在正处。
小内宦撇撇嘴。
因着冬日间并不方便野外露营之举,路上两位又是身份尊贵非常。
一行人走得乃是官道,官道官驿就多,西晋属地官道五里一小驿,十里一大驿,要是靠近边境,官驿更是密集。其中不只提供饭食逆旅,亦有少量行路需资。
这日一行人恰到小县坡陵,又遇上了正月十五上元之日,坡陵官驿只有他们一行,太阳落山时分,驿站里的厨房煮了好大一锅饺子,一路来的有十几个人,萧引并不拘着他们,于是大堂里闹闹哄哄一大片。
东楚人吃不惯西晋菜食,更何况这般乱哄哄的氛围,又因自持身份,楚泺一行人晚膳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
日头一落,月形便出来个浅浅的印迹,挂在中天,远处不时传来炸炮仗之音,夹杂着孩童嬉闹声。
楚泺兀自发着呆,忽然申儿抱着一个盒子过来,“殿下可是想念娘娘了?”
她被打断思绪,浅浅一笑,“有点。”
静嫔的模样于她来说已经有点模糊了,这会却忽然想起小时候正月十五,静嫔都会在宛晖宫带着他们做元宵。
彼时母子二人在宫里存在感极弱,几乎没人管他们,每年上元只略略在宫宴上一露面,便回宛晖宫。
那时候她才七八岁,平时静嫔向来喜欢一个人待着,不喜吵闹,平时节下最多跟她一起用个膳,上元之日是宛晖宫最热闹的时候。
前殿在忙着上演君圣臣贤、父慈子孝、帝后恩爱。
静嫔就带着宛晖宫所有人自己揉面做元宵。
人一多,其实也不多,顶了天七八个,七八个人言语间总会不知不觉就开始闹起来,手上沾着面粉,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下,不多时,全都抹了一脸白。
有两次还惊动了夜间巡防的郑公公,被禀到皇后那去,第二日却丝毫不见皇后提一句,连几句训斥都没有。
说来也奇,宫中诸多规矩好像并不束缚静嫔,只要不是特别胡闹,皇帝皇后一向很纵容她。
静嫔只会在一旁笑吟吟瞧着他们闹,有一次楚泺试探着抹了她的鼻尖,她也没恼,还是笑,宫内一时间你追我赶,她还记得有一次她把申儿的簪子都扯下来了,申儿又追着她打,一追一跑间,她脑门就磕在了屏风角上,第二日去太学上课,还被卫太傅特意问了一嘴。
想到此,楚泺“嗤”一声笑出来。
“殿下想到什么了?笑得这般开心?”申儿问。
“你还记得有一次上元节在宛晖宫,我把你头上一根簪子扯了下来,然后你追着我跑,我一时不防,一头撞在屏风木头上,起了好大一个包。”
“记得记得。”申儿一下笑起来,“那天晚上殿下哭了好久,娘娘哄了半天,还罚了我半个月月钱呢。”
楚泺一下子炸毛:“哪里哭了?还让母妃哄?申儿你真是越来越胡扯了!”
申儿笑得一脸灿烂,“怎么没有,殿下那时候还一直憋着,说太傅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憋得一张脸红得呀。后来娘娘一过来,殿下哭得可伤心了。”
“胡编乱造,小心我跟既十说,让她罚你做绣活。”
“说去说去,殿下骗了既十姐姐多少次了,我就不信既十姐姐还会信你。”申儿一脸无惧。
楚泺指着她:“好哇,你且等着,我都记着呢,等我回去一并跟既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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