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剑拔弩张。
满堂寂静里,姜博喻只听得“唰”的一声响。
一眨眼,卫复的人头就落了地,滴溜溜滚到她膝前。
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按了暂停,漫长的几息过后,才有第一滴血落下。
变故生在电光火石间,她一时顾不上礼数,抬起眼想弄明白适才发生了什么,却正看见一只执剑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白净。
赤红的血液流淌在银霜般的剑刃上,竟让她一个晃神,先想到了檐上积雪与墙角红梅。
是符采。
青年形容艳丽,仪态端方,面上正挂着一副好不温雅的浅笑。
其为人暴戾的传言,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么些年,即使她处死过不少罪人,见到如此场景都不免一阵反胃。他却面色如常地擦净佩剑,似乎方才提剑于殿上诛杀两朝老臣的狂士并非他本人。
血如泉涌。
一时间,只能听见汩汩的水流声,就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卫复的嫡长子,礼节也顾不上,提起衣袍跌跌撞撞摔倒在他身前,双唇颤抖了半晌,才撕心裂肺地大叫一声:
“爹——”
群臣入开明殿议政不得持尺兵,皇子佩剑也不过是个形式,象征天家威仪。谁都没想过符采会用这么一把装饰性——甚至尚未开刃的佩剑当场杀人。
“符采!”
卫大公子第二声怒喝刚响,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剑未开刃,符采杀人全凭蛮力,硬生生牵连下一大块皮肉,差点直直撞到姜博喻脸上。
她脸色一白,狼狈地弯腰躲开。
不待气息喘匀,就听见他有节奏的脚步声。
“哒。”
“哒。”
“哒。”
符采踱到老皇帝身侧,神态如常,越过姜博喻,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群臣:“忠君爱国乃臣子本分,直呼陛下名讳乃是大不敬,是以孤斩卫复。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伦理不可废、纲常不可违,故杀卫宁。”他冷淡地扫过群臣发顶,“可还有异议?”
——哪里敢有!
要是换到八年前——不,就是两年前——姜博喻恐怕也会和百官一样抖如筛糠,大气也不敢出。
她都如此,平日里一向养尊处优的官员更是瑟瑟发抖,殿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猛咳几声,半倚在符采身上说:
“今日朝会便到此为止吧。”
像是借来的一口气终归要还回去了,声音里盛满明显的疲惫,好似下一秒便要拉扯着说话的人坠到地上去。
姜博喻心中不免一凉。
参与了这么多年朝堂争斗,从未有哪刻像现在这般,让她觉得自己从未了解过朝夕相对的大老板。
——是他授意的。
为了给符采立威、给皇室立威。
甚至选这么个出身有争议又性情暴虐的皇子即位,也是他一早就想好的。
见群臣再无人敢置喙,老皇帝长叹一声,踉跄着走了几步,搁在符采胳膊上的手伸向了姜博喻:
“和易……”
这手她曾经握过许多次,如今,竟然不敢接了。
老皇帝挣扎着甩开符采,又往前走了两步,僵硬地摸了摸她的头:
“和易,这大宁……
“朕就交给你了。”
*
天凤三十九年冬,帝王龙驭上宾,皇长子符采柩前即位,京师戒严。
百官哭四十九日,寺庙鸣钟九万九千响。
谥曰襄。
*
符采本应以日易月,服丧二十七日。不知为何,却固执地守了八十一天。
姜博喻再次进到内殿,光是看到香烟缭绕中那个消瘦的背影,心神就先是一疲。
【碰上这么个老板还干个球,我趁早卷铺盖滚蛋吧。】
身穿红袍的青年微皱起眉,哑声问:
“可是姜公又来了?”
【我也不想来啊哥,除了我,都没别人敢见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规规矩矩地问了好,提心吊胆地继续复读昨天说过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
符采转过身,背光中看不清神色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喜怒:
“哦?”
后面劝他赶紧举办登基大典的话立时哽住。
姜博喻胆战心惊地打量了一圈,确定他手边没有任何危险物品,这才咽咽口水,又开始新一轮老生常谈。
她面上说的话分明挑不出任何错处。
符采挑眉,信步走近她,那些大不韪的闲言碎语立马井喷似的往外炸,挤得他耳朵发疼。
【呜呜救命我要下班不要过来——】
【怎么还来呜呜不行了我只是个打工的,救命老板,老板你怎么留下我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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