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宾闻言不敢对视,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沈浓绮又扭过身来,柔声朝太后道,“母后,按理说本宫不该质疑张太医之言,但儿臣实在是每每服药过后,都会觉得心悸不止,浑身乏力,确有中毒之感。
张太医虽医术高超,但也仅是一家之言,儿臣恳请母后,将今日太医院当值的太医全都请来,皆查验个清楚。”
张曦月刚因张宾的急智而感到开心,现在听到沈浓绮竟还不死心,还要请其他太医来验毒,只觉得刚落下的一颗心又被提了上来。
“皇后娘娘!院首张太医的医术向来美名在外,医术厉害得能使人枯骨生肉,莫非皇后娘娘连他的话都信不过么?况且,这药可是皇上命院首开的,娘娘此举,便是连皇上也一同信不过了?”
张宾愈发将头埋得低低的,“微臣所言属实,万不敢妄言,还望娘娘明鉴。”
沈浓绮丝毫不想自降身份,与这两个宵小分辨,只殷切地望向太后,盼她能够首肯。
太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立马派了最信任的于嬷嬷去太医院请人。
须臾,就请来了三位太医,这三位太医一一上前查验毒药,神色各异后,竟异口同声给出了一个答案:此药无毒!
张曦月张宾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其实这三位太医能如此断言,是因为刘元基在那日野厕之夜,心有余悸,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特意派人去太医院,暗暗敲打过其他太医:
皇后之恙,以张太医的说辞为准,其余人等,切忌妄言!
沈浓绮没有想到是这个结果,也不愿在此处跟他们耗神,毕竟宝华殿还有更重要的事儿,亟待处理。
她原是想着,此事最好不要伤及无辜,出的是文招,既然他们还要死鸭子嘴硬,那便莫要逼她出武招了。
沈浓绮朝弄琴一个示意,弄琴便扭身出了门外,然后领了个扎着朝天辫的小男童进来。
沈浓绮冷哼一声,“既然各位太医都说这是补药,那只让本宫补可怎么行?听闻张太医家十代单传,最是宠爱这嫡孙,此时他才四岁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本宫今日便做主,将这碗补药赏了他!”
“来人!将这药,给这孩子灌进去。”
从这幼儿开始进殿,张宾就脸色大变,此时更是想难又不敢拦,干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了起来,“臣纵横杏林数十载,从未有过任何诊断错误,皇后娘娘今日因为一己之疑,在诸位太医都与老臣同样诊断的情况下,竟还要悱恻老臣。
老臣晚节不保,不如以死明志!”
说罢,就朝站起身来,抬脚狂奔,蓄力朝一旁的宫柱子上撞去,幸而被宫人给拦住。身旁的幼儿被吓唬住了,嘴巴一瘪,哭嚎出声。
伴着幼儿的啼哭声,张曦月也跪了下来,“此事已了,嫔妾还望皇后娘娘莫要再咄咄逼人了!”
殿内熙熙攘攘人数众多,再加上那稚童哭声,一下子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太后坐在主位上,阴沉着脸不说话。
她已觉出此事大有蹊跷,否则皇后也不至于与贵妃剑拔弩张到这般地步,左右皇后手腕更壮些,她便乐得作壁上观。
听闻幼儿啼哭,沈浓绮也有丝于心不忍,但她一想到前世的家人、朋友都死得冤屈,便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怎么?都将本宫的懿旨当耳旁风么?!赶紧将药给这孩子灌下去!”
“是毒药还是补药,一试便知!”
眼前那药已喂到哪幼儿嘴角旁,未曾想张宾一个起身,将那孩子揽在了怀中,哭喊道,“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恕罪!”
“是毒药!是毒药!老臣说!老臣说!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只求皇后娘娘饶过老臣的孙儿。”
张宾心知,哪怕他再巧舌如簧,也不过是拖延几日,传出风声让家小伺机远逃京城罢了,但凡这药还在,出不了两日便会东窗事发。
陈嬷嬷到底没忍住,上前骂道,“你这老匹夫!事到如今还不见棺材不落泪,瞧你方才信誓旦旦那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娘娘冤了你了!还有你们这群庸医。竟有这样的胆子同他一起欺瞒皇后!也不想想自己头上有几颗脑袋!”
张宾仅是一个太医院院首,无论是皇上,还是皇后,实在是哪个都吃罪不起。
若真将实情尽数吐露,只怕整个晏朝都要地动山摇。
他跪匐在地上,花白的发髻散落,衣襟歪斜,整个身躯都颤抖不止,“娘娘,实则是微臣糊涂。微臣的次子因不肯学医,非要投奔卫国公府,去边境杀敌立功,哪儿想在一场鏖战中,卫国公竟让我儿那么个武力微弱之人上阵冲锋,后来我儿、我儿就死在了沙场之中,连个全尸都未曾留下!”
“微臣实在怀恨在心!这才动了对娘娘下毒的心思,也想让卫国公沈嵘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
“此事乃微臣一人哀愤所为,不干其他人的事儿!”
陈嬷嬷又骂道,“你混说!你那次子分明是自己一腔热血之下,主动申请做先锋的!还信誓旦旦道武力高强,绝不会出差错,我家老爷这才应允了他!现在你倒打一耙,倒说是我们卫国公有意为之,其心可诛!”
沈浓绮也笑了,“呵,就算是真的又如何?鏖战当中,连后厨伙夫都要冲锋陷阵,你家次子莫非有什么金贵不成?
我卫国公府的丰功伟绩,晏朝百姓心中皆有数,你这么个小人如何抹黑,本宫混不在意。”
“只是你若想妄图咬死是你一人所为,只怕是不能够。这药从熬出来,最后送至本宫口中,要经过多少人的手?躲过多少人的眼?岂是你个小小太医院院首就能办到的事情?”
沈浓绮起身,朝太后郑重行了礼,“太后娘娘,请为儿臣做主,将张宾随身的药童、小厮统统拿来过问一遍,本宫就不信查不出个蛛丝马迹来!”
太后面色凝重着应下,立马遣了侍卫去那人。
眼下张宾自首,这代表着真相就出了大半,几个太医都被拖走了,殿中陷入了死寂。
命妇们如坐针毡地旁观了整场事故,此时坐在椅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以往她们最多只涉及宅斗,与通房妾室比比手腕子,在七大姑八大姨间取巧求全。
今日在眼前上演的,可是赤|裸|裸的宫斗!
宅斗若是失败,大多只会日子不好过些,聪明点还能保全自身。
宫斗若是失败,面对搓手可得的滔天权势,献祭出去的,恐就不只是一两条命了。
从贵妃劝药,到指名张宾看诊,再到情绪激动为张宾开脱……
命妇们只稍稍琢磨了一番,便不难想出,这幕后黑手最有可能是谁。
她们不约而同,在抬眸眨眼间,皆朝坐在上首右侧,脸色惨白的张曦月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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