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联那边说给赵秀云放三天假真的就三天假。
本来她第二天想去上班的,方海是一只手受了伤,其它的又没大碍一顿能吃三碗饭好得很。
不过她才到办公室门口,就叫张主任“赶走”。
随军随军,说白了是家属们以军为重家里有个伤病号,是件要紧事。
赵秀云拧不过,无奈要回陈蓉蓉跑来跟她咬耳朵。
”童蕊也请假了。”
满大院的人都知道童蕊和陈斌是面子夫妻。
陈斌连去复查都是一个人,童蕊会特意请假照顾他?十有是张主任叫她回去的。
赵秀云猜得没错童蕊并不是自愿放假的。
她的非自愿和赵秀云还有本质上的区别,陈蓉蓉乐得跟人说这个热闹津津有味道:“我听主任的意思是说,孩子都这么大了夫妻俩老是这么僵着不是一回事,陈斌好像是打小就喜欢她别糟蹋这个感情。哦,还提到你说你和你男人就好得很让她学着点。”
这个好得很,赵秀云并不是特别苟同,也许外人看着是这样。
不单外人,就是她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这家属院要是能搞评比方海一准是头号。但矮个里拔高个,有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能说“不生儿子”的话,她才算服气。
赵秀云有些惊讶:“打小。青梅竹马吗?看不出来。”
青梅竹马成夫妻,感情都是再好不过的,童蕊看样子当陈斌是陌路人,赵秀云不止一次撞见过他去食堂吃饭,据说家里不给留。
沸沸扬扬闹到这一步,没离婚都是好的。
要赵秀云说,日子过不下去就离婚算了,报纸上天天倡导婚姻自由,怎么大学生还没点觉悟呢?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这话她也只敢想想,生怕别人骂她缺德。
说到青梅竹马的事,陈蓉蓉来劲了,那眉目都写着“快来问我我知道”,赵秀云当然要追问。
她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家老张原来和陈斌是一个特战队,童蕊爸妈都是烈士,很早没了,她是在陈家长大的,长辈托孤就是把她托给陈家当媳妇,陈斌一向也喜欢她。你看童蕊就知道,她喜欢的是那种白面书生,两个人根本不搭嘎。后来反正还是结婚了,就成现在这个样子。”
烈士这段,赵秀云还是知道的,后头这半倒是头次听说,了然点点头。
“原来如此。”
陈蓉蓉还感叹呢。
“要我说,婚都结了,日子就得好好过,弄成这样,对孩子也不好。我那天看陈斌喊清韵,清韵都不带理他的。”
亲生的姑娘,只有这么一个,多叫人寒心啊。
陈清韵穿的用的,难道光靠童蕊那十来块钱代课老师的工资吗?
童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童蕊自己都是吃陈家饭长大的。
赵秀云忽然想起来。
“我上回还见她带清韵去吃平安饭店。”
一顿少说十块钱打底,过得阔得很。
陈蓉蓉:“她捏着陈斌百来块工资,当然有钱吃。”
要不大家怎么会觉得童蕊过分,她这个脾气,太左,占着人家的好,又不肯给好脸色,到哪里去说,都没有这样的理。
赵秀云寻思也是,她原来每个月只拿方海五十块钱工资,见了面都得客客气气的,人家没亏待她和孩子啊。
童蕊在她这里的讨人厌等级往上升。
人家家的事,外人顶多议论几句,不像张主任是半个长辈,看了急在心里。
陈蓉蓉竹筒倒豆子砸吧嘴,说完才回办公室。
赵秀云则是出家属院,到处找肉。
方海这回是因公受伤,发了营养品,其中有五斤肉票,是后勤特意给发的。
捏着票,不是一定就能买着肉,公社肉站哪天来肉,早一天在门口挂牌子,天不亮你就得上门口排队去。
临时临点的肯定不能上肉站买,得去附近大队跟人换,不拘鸡鸭都好,剁一剁下去熬汤,精气神全给你补得足足的。
这年头,孩子要生男的,鸡鸭要养母的,母的能下蛋,是队员们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重要来源。赵秀云转悠一圈,也没人舍得把下蛋的鸡鸭拿出来跟她换,只能铩羽而归,转道去码头。
沪市靠江,鱼虾是不缺的。但赵秀云总觉得这不是正经肉,不够补。
好的话肯定首选猪肉,有油水,次一点是鸡鸭鹅,带骨头,最差就是鱼虾,勉勉强强还凑合。
这个季节最多的是凤尾鱼,相当便宜,一斤只要一毛钱,用油炸过最香。还有少量的鲥鱼,清蒸后淋上酱油水和一勺热油,鲜美得很,就是刺多,而且不算太应季,叫“鱼尾巴”,卖得贵,一斤三毛七。
赵秀云秉持最朴素的道理,贵的,反正肯定比便宜的好。不好的东西,他敢卖这么贵吗?
那肯定是不敢的。
她买五斤鲥鱼,其实肉没多少,全是鱼骨头,但聊胜于无。拿根草往鱼嘴巴上一串,提溜着回家。
方海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听收音机,难得的安逸。
看她回来问:“不是上班去了?”
“张主任让我回来伺候你。”
这伺候,怎么听着这么叫人不舒服啊。
方海的小眼睛瞪一块。
“这是又打算发作我呢。”
说得跟他天天被人发作似的。
赵秀云置之不理,搬小凳子到院子里杀鱼。
码头那边都是一棍子给鱼敲晕,剩下的自己看着办。
她把鱼开膛破腹,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斜着角刮鱼鳞,鱼还没死透,尾巴一摆一摆的。
一盆水把地上的血水冲干净。
然后看着自己实实在在伺候一个多月的葱苗,在角落里还算长势喜人。
地方不大,瓜秧子都架不起来。
她随手拔掉两颗草,阴影里钻出只大胖老鼠来。
好家伙,这是偷吃了多少人家的油。
赵秀云朝它跺脚喊:“滚滚滚。”
它也害怕,一溜烟顺着墙根跑了。
一楼就是这些蛇虫鼠蚁多,烦人。
赵秀云找到墙边的破洞,先拿石头堵上,跟方海说话。
“回头我上后勤领点水泥,给它填上,你姑娘最怕这玩意。“
方海闷不吭声,过会说:“你不吃田鼠。”
没头没尾的,不过这件事几乎是整个大队都知道,赵秀云点点头:“是啊。”
她生在建国初,赶上口粮紧张的那几年,队里是连树皮都叫秃噜干净,更别提田鼠这种带肉的。那会她大姐已经嫁到城里,双份工资都握着,填补小家庭填补得起劲,赵家比别的人家宽裕,养活老小不成问题。
赵秀云吃过苦,也没吃过苦,田鼠这玩意属于她看了就怕,吃就更不要说。
那会她奶奶还在,老太太寻思不知道是什么不就能吃了?瞒着叫她吃了一块,吃完才说。
她当场给吐的,回家还病三天,消瘦一大圈。
当时满大队都说,赵家这金凤凰,是要进城里过好日子的,吃不了乡下人的罪啊。
有嘲讽、有不屑,反正都觉得她娇贵。
娇贵来娇贵去,原来看一眼都抖抖的金凤凰,落在他方海的门槛上,也没甚好娇贵的。
多少年的老黄历,赵秀云想起件事来。
“禾儿两岁多的时候,手痒,路边看到什么都扒拉,有天不知道从哪揪出只死老鼠,死不肯放,叫我硬抢下来的。”
那会那样胆大的孩子,现在是看到老鼠吓得能叫。
胆子那样小的妈妈,现在
方海忽然盼着闺女一辈子都害怕。
赵秀云不知道一件小事能让他想那么多,麻利干自己的活。
鱼骨剃了,骨头炖汤,肉剁成泥做丸子。
孩子爱吃丸子,拿筷子串一串当糖葫芦吃。
就是做起来费劲,得剁好一会。
方海是个不能干坐着的,一只手也非要抢活计。
赵秀云却不过:“行行行,你来行了吧。“
她放下菜刀,擦桌子擦椅子、扫地拖地、整理床铺叠衣服,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方海每次回过头都能看到她在干不一样的活。
他放假少,觉得自己平常已经很能体谅人,洗碗、洗衣服都做,都不知道家里除了这两样还有这么多活计。
赵秀云听见剁东西的声音停下,探头进来问:“是不是剁了手疼,就说我来你还非得抢。“
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还逞强呢,要不怎么别人不受伤,就他吊着手。
她又想起件来气事。
“你救了陈斌,他没什么表示吗?”
方海想弱化这件事的危险性,脸色如常道:“搭把手的事,哪里称得上是救。“
“搭把手,你是把自己的手搭进去。他好歹来慰问一下你吧。”
“我们男人不讲究这种。”
“男人?咋,你们男人就格外不知道知恩图报四个字怎么写?”
方海是真没想过这个,找了个理由。
“他在家养伤呢,怎么来。”
“你的手吊着还能剁肉,他是瘸了还是怎么的。”
赵秀云是真闹心,不说图你什么,好歹做人不是这样子办事情的吧,又说童蕊。
“她也真行,要换别人,肯定替男人上门道个谢,她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八成不知道陈斌是怎么伤的。”
都是战友,你救我我救你是常有的事,方海不计较这些,就是觉得让媳妇替自己忧心怪过意不去的,剁肉的声音愈大大起来。
赵秀云都怕他把刀剁坏,毕竟铁制品的票有价无市,他们的还是凭入户手续领的,仅此一把,珍贵得很。
又不好打击他的热情,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到外头干自己的活。
里头咚咚咚,外头叮铃咣啷,不知道的以为家里赶集呢,热闹得紧。
就这当口,还有人“锦上添花”。
赵秀云听见敲门声开门,今天站岗的哨兵先敬礼才说话。
她还纳闷呢,平常不见给军属敬礼的,侧头看是方海出来,心中了然。
哨兵是来传话的,一板一眼说:“方团长,你女儿方青禾说她被人扣押了,让拿五块钱去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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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说的是中国话吗?赵秀云一个字也没听懂,愣愣看方海。
方海也懵着呢,冷声道:“说清楚。”
哨兵又重复一遍,他知道的就是这个,哪还有什么说清楚。
赵秀云急了。
“不是,她怎么跟你说的?人在哪?”
都是轮流站岗的人,认脸准得很,说是禾儿,就是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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