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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溪流边,一匹瘦弱老马迟缓而行。

夕阳的余晖从后面照过来,将马背上的孤独身形,拉长成了细瘦的影子。

终于,老马挨扛不住,前腿扑地,趴伏在了溪水边,再也没有力气前行了。

因为坐骑扑地,马上的人来不及反应,也“扑通”栽了下来,直接栽进了溪水里。

凉沁沁的溪水搂头盖脑地打上来,让已经筋疲力尽的人,瞬间清醒了。

出于求生的本能,卫央一骨碌身从溪水中坐起,接着连滚带爬地上了岸。

费力地坐在岸边,卫央浑身上下如落汤鸡一般。

冰凉的水液透入左臂的伤口,让麻木的肢体,重又有了疼痛的感觉。

真疼啊!

卫央扯了扯嘴角。

她向来不惯有太多表情,就算伤口深可见骨,五官也没有过多的变化。

卫央扯下绑缚着伤口的布条。

白色的布条,早就被浸染成了血红色。

可惜了……

卫央在心里默念一声。

她仍记得这根布条还在它主人身上时的模样——

准确地说,是记得它主人的模样。

卫央从怀里摸出金创药,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药粉触到伤处,钻心地疼。

她强忍着痛意,抖手扯下袍襟一角,裹住了伤口。

闭着眼睛,缓了好久,卫央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溪水洗干净那根染血的布条。

可惜,无论她怎么洗,都没法回复本来的面目了。

卫央不敢用大力气搓——

搓碎了,她就连最后这点念想都没有了。

小心地将布条贴身收好。

卫央打量着那匹老马。

马太老了,而且是一匹已经断了前腿的老马。

骑不了,连路都走不了了。

卫央的心头涌上难过。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连逃命的坐骑,都没有了。

她搬不走这匹老马。

荒山野岭的,她也寻不到帮助。

就算有人家,以她现在的身份,她敢去求助吗?

卫家的人,只有战死沙场的,没有屈辱求生的!

许多许多年前,父亲曾经说过的话,响在卫央的脑中。

卫央心里又是一痛。

她挣扎着站起身,甚至不敢看向老马的眼睛。

从马鞍上取下了枪袋,背在身后。

这是她家祖传的神枪,就是丢了性命,也不能丢了枪。

沉默良久,卫央终是拔.出随身的匕首。

匕首锋刃的寒光刺痛了她的双眼。

卫央缓缓抬头,对上了跪伏在她面前的老马。

老马识途,亦通人性。

它又何尝不知道此刻的境况?

卫央看到老马湿漉漉的双眼,攥着匕首的右手,狠狠抖了抖。

老马“噗噗”地喷了两个响鼻,竭力把头向前伸。

它已经太老,而且受了重伤,不可能再像年轻时候那般,发出“希律律”的咆叫。

卫央的眼角不禁湿润。

她很想像平时那样,把手臂前伸,让老马亲昵地用脑袋蹭一蹭她的胳膊。

可她知道,若是那样,她就再也无法狠下心了。

老马知道自己已无力再向前伸,便耷下脑袋,闭上了眼睛。

它已经预知了自己结局。

看到这一幕的卫央,猛地将匕首掷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

直到身影消失成了一个黑点……

大楚京城,是天下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单看城门口出出进进的人,就不是卫央的老家能比得了的。

卫央头上扣着一顶斗笠,肩背枪袋,身上是半旧的青衫,下襟还缺了一角。

任谁看到,都会以为她只是一个寻常江湖落拓客,没什么起眼儿的。

卫央并未急着入城,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在城门口寻看了一番。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没有张贴的画了她的图像的通缉榜文。

卫央不觉失笑——

这里是京城,卧虎藏龙之地。她在老家做下的那点子事,怎么值得被贴在京城的城墙上呢?

所以,这里应该是安全的吧?

卫央压低了斗笠的帽檐,遮住了半张脸。

她随着入城的人流,顺利进了京城的大门。

卫央没心思观赏京城的繁华胜景,那些传闻中的新鲜好玩,此刻于她都是奢求。

为了活下去,她必须马上去寻一个人——

一个高人。

一个能助她活命的高人。

宁裔,人称“宁大官人”,是大楚响当当的人物。

卫央在老家的时候,就曾听江湖上的人说:在京城的地面儿上,只要犯的不是造反谋逆的事儿,入了宁大官人的眼,就能保住性命。

卫央没见过宁裔其人,更不确定这个传言能有几分真。

但是现在,她必须得试一试——

她得保住命,不止为了活命。

人生地不熟的,卫央当然不敢冒冒失失打听宁裔的住所。

她只能循着“江湖传闻”,去找一家叫做“岁月静好”的铺子。

单凭这个名字,卫央实在猜不出这间铺子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

直到她站在了这间铺子的门口,听到了里面吆五喝六的喧闹声。

“岁月静好”,居然是一家赌坊?

卫央抬头,盯着上面的金字牌匾,以及那一手怎么都看跟“静好”搭不上边儿的张牙舞爪的字,觉得自己可能眼睛瞎了。

有那么一瞬间,卫央只想转身就走——

这就是所谓的“宁大官人”?

开赌坊的?

卫央最终还是强忍着厌恶,推门进去了。

赌坊里面,一张张赌桌前都围满了人,足见生意不错。

时时有庄家的叫喝声,以及赌客的咒骂声,传入耳中。

卫央目不斜视,径直向前。

她推门而入的时候,最靠里面的桌台上的瘦高汉子就注意到了她。

见她径直朝自己走来,瘦高汉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瞄了瞄她身后背的枪袋,似在盘算着两厢对战,自己能有几分胜算。

待得卫央走近,瘦高汉子早已换了一副笑脸:“小哥儿是生客?想玩儿什么?牌九?骰子?叶子牌?还是咱们当家的新——”

“请问,宁大官人是在此处吗?”卫央打断了瘦高汉子的絮叨。

恰在此时,赌坊的大门被再次推开。

“你说啥?”瘦高汉子仿佛根本没听到卫央在说什么,眼睛犹盯着大门。

卫央皱眉:“我说,我想求见宁大官人……”

话音未落,就被瘦高汉子扯住了衣袖。

“老项!你先顶着!”瘦高汉子一面朝不远处同样呆呆盯着大门的壮汉喊着,一面扯了卫央,没命地往后院跑去。

这是被鬼撵了?

卫央左臂的伤口被扯痛,心想。

她怎么都没想到,拜见宁大官人的画面,会是这样的。

被扯走的瞬间,卫央余光瞥见赌坊门口进来的人——

鹅黄衣裙,身姿纤柔……

竟然是个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跑到赌房里,做什么?

两军对垒,千军万马,喊杀震天。

突然,周遭的一切,都化作了无边的血色,一直一直漫染到天际。

只有一个人,拖着伤痕累累的残躯,在仿佛永无尽头的血红之中,踽踽而行,孤寂,寥落……

天地一片苍茫,竟无归处。

宁裔霍的睁开了眼睛。

噩梦惊醒。

恍然四顾,她发现自己仍旧躺在自家花园中的美人榻上。

面对着的,仍是那条自城外引进来的溪水。

溪水萦绕整座花园,氤氲着袅袅水汽,时而有调皮的游鱼摆动尾巴,搅动着溪水,发出哗啦啦悦耳的音声。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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