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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扶风再一次做了噩梦。

梦里似乎是小时候,她还不及旁人胳膊肘高,一群大人闹哄哄地挡在前头,她急着要钻进去,一会踩着这个的脚、一会捅了那个的腰眼,在一片抱怨声里,才钻到人堆里头。

那中间堆着满满的柴火,一个老人家被架在柴火堆上,两边卫兵往他身上泼上黑油,司扶风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喘不上气来、心头都给人攥在手里死死地捏。她于是大喊着往前冲,好几个卫兵冲上来,硬生生把她扣在柴堆旁,她的下巴嗑在泥水里,抬头朝着老人大哭。

有人朝柴堆里扔了把火,那火苗噌一下沿着淅淅沥沥的黑油一路窜上去,蔓延开一大片刺眼的红,老人的皮肤上涨开一片脓黄的水泡,然后迅速焦黑暗红。

老人被火焰包裹住,像一尊祭神的雕像。他的目光悲怆而决绝,喊声撕心裂肺、贯彻天地:

“丹漆永赤,随梦不灭,大胤脊梁永在!”

她寻着老人沉痛的视线望过去,人群里有个影子,压低了斗笠转身离开。

司扶风便想去追逐他,人群却迅速合拢,她士兵一把抓住了头发,按在泥泞中,抬头朝着老人哭喊。

而老人在她的面前被火焰蚕食,他的皮肤血肉在黑烟里慢慢焦臭,苍白的皮肤蜷曲萎缩成黑红相间的颜色,一寸一寸、一点一点。

直到化为枯黑的炭骨。

…………

司扶风一个轻颤从噩梦里惊醒,她一把摸向身侧,手里便抓住了沉甸甸的金丝木枪/杆。

是了,这里是姬倾的家,是整个京城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伤害她。

她慢慢抓紧了手中的沉冷,舒了口气。

窗边传来冰碎玉振似的声音:“做噩梦了?”

司扶风一惊,转而意识到那是姬倾的声音,急促的心跳便骤然轻缓下来,胸口压着的郁气也云消雾散。

临着池塘的那面墙上、开了扇形的花窗,窗前帘子被卷起,露出窗外一支广玉兰横斜蜿蜒,带露的白花在风里微颤。

姬倾换了一身白底藏青云水的坐蟒织金妆花曳撒,被窗外透过来的灯火包裹起来,见她起来、便大步走过来,云肩上金蟒粼粼闪耀,当真是灯火耀眼、衣裳耀眼、人也耀眼。

他撩开波光浮动的衣摆,坐在她身边,大掌落在她额头,一片轻轻的温热。

那温热叫她踏实舒坦,不由得想合上眼,在他掌心再睡一会。

察觉到她没有发烧,姬倾也微微松了口气,曲起指节敲了她额角一下:“让你没事瞎捣鼓,幸好是没有毒。”

司扶风捂着额头,微微睁着眼睛,盯着他殷红的唇,骤然有些发憷。

为什么她会对那红唇的触感有隐约的记忆?

柔软、炽热,是缎子一样的光滑细腻,是樱桃一样的新鲜轻弹。

很香,但是不甜。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像是被看不见的手一把拽到了咽喉,堵着嗓子大气也不敢出。姬倾却自然的收回手,替她掖好被褥,睫影盖着眸光,软和得叫人要化开:

“梦见了什么?怎么吓了一跳似的?”

司扶风动了动唇,却又生生顿住了,徐夫子的旧事绝不能对任何人提及。

并不是她不相信姬倾,而是她不想连他也失去了。

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诡异想法吓了一跳,脸上噌一下红起来,像是被褥太热、像是心里发慌,急惶惶地就想要岔开话题。

她四下扫了一圈,眼神落在窗下堆满的册子前。

姬倾仿佛是就着外头的灯火在看那些册子,难道是怕闪着她的眼睛,所以不肯点灯?

他何苦非要陪着她呢?

司扶风只觉得脸上烫得连皮肤都要绽开,她心脏砰砰乱跳,声音有些颤悠:

“厂公在看什么?”

姬倾听见她打着颤儿的声气,心尖上便被回忆里、嘴角的一点温热勾动。

那一刹那、她贴上来的一刹那,声音也是这样,坠了蜜水似的颤巍巍。

他藏好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指着每一堆册子给她解释:

“户部查出来的流民户籍,宋培然老家宅子里的账本,兵部近十年的逃兵名册,以及——”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堆破破烂烂的纸卷和残片上,满意地挑挑眉:

“以及锦衣卫从鬼虏人藏身的洞穴里,找到的残余证据。”

他幽幽叹了口气,望着那堆破烂摇头:

“他们想把底下洞穴炸开,跟所有人同归于尽,还特意把证据都留着,巴不得陈玄之一起死,倒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留着证据是帮他顺水推舟,这一点司扶风明白。

可炸开洞穴,如何是帮了他一个大忙呢?

她隐约记得厂公脱了衣裳后,那身绝艳的冰肌玉骨,但却无从知晓他隐秘的欢喜。

司扶风寻思了好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那现在,岂不是到了收网的时候?”

她激动地一骨碌就要爬起来,却被姬倾冷白的手按住。

姬倾指了指夜空,眼帘垂下来,微红的眼梢飞挑,在夜色里神秘而诱人。他的声气也染上了深长的意味,莫名的勾动人心:

“且等片刻,后宫的火尚未起,待皇后与宸妃娘娘将大火烧起来,我们再借火斩蛇。即便不能一击毙/命,也能折了它的毒牙。”

司扶风愣了愣,就着那薄冰月色似的声音琢磨了片刻,微微挑起眉:“厂公的意思是,就算这次不成功,你还有后招?”

姬倾指着最后一堆裹着金黄丝帛的书卷,曼妙的眼便勾起了微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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