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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门车站。

陈术顾不得周围人的各色眼神,下车之后追着那只特立独行的黑猫一路狂奔。

车站拐角,人群来往,陈术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堵到了这只黑猫。

“呼呼,真是老了,当初在山里拍戏的时候,帮忙扛着机器跑一整天都不带喘的······”

陈术喘着粗气,将黑猫逼在了墙角,摘下口罩的的脸上出现了开心的笑容。

三年前的那天后,他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

成就感有时来的确实莫名其妙,但只有当事人知道,有的时候手握银雀影帝,站在领奖台上,好像不如在嘈杂的火车站外,一身臭汗的堵住只奇怪的黑猫。

“跑啊,呼呼,你个碎怂······”

陈术快意的看向懵懂的黑猫,手伸了过去。

“拿来。”

黑猫似乎犹豫了起来,低头打量下自己爪子里圆圆的排扣,又望向伸到自己身前的一只大手。

“嗯?!”

陈术故作不满的哼了声,二十多年演艺生涯所历练出的专业技艺此刻完美爆发。

黑猫尾巴悚然,感受到了银雀影帝的迫真演技,“喵喵”叫了两声,乖乖的将爪子扣在了陈术手心。

硬物落入掌中,陈术望着熟悉的物件,终于松了口气。

接着,等他想再逗弄下黑猫时,却发现身前空无一物。

陈术:“······”

摇了摇头,陈术不再多想,世间奇异之事确实很多,如果是年轻时的自己,或许会执着在此地半天,但随着年近不惑,对于有些事,他早就顺其自然了。

“或许是刚刚跳走了,可惜,还想拍张照片的······”

陈术感慨了下,就要扭头重新返回轮门站内,去售票口购买一张到达沪市最近一趟班次的车票。

年前,同合作了三年的东家“艺华传媒集团”成功解约的他,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房子,车子,身边一切值钱家当统统卖掉,筹得的所有资金都准备用来拍摄亡友的遗作。

向来钱财看淡的陈影帝从做出决定,就过上了未曾体验过的拮据日子。

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那绿皮车坐两次也不在话下。

所幸,陈影帝人生关于绿皮车的初体验不算太差,除了因为好奇乘务员的叫卖而得罪了人家,被撞了下小腿外,整个过程让他很意犹未尽。

涉世未深的小粉丝,干练护犊子的年轻姑娘,那个有点意思的男人,和让他颇为在意的那对父子······

嗯,还有那只神奇的黑猫。

“世界,永远是最好看的电影。”

叨了句亡友那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陈术眼神中的怀念褪去,再次坚定的抬起步子向站外售票口走去。

因为艺华近封杀般的运作,清心寡欲的自己在圈子内人脉手腕又一般,那部新戏从计划到现在接近一年时间了,最关键的男二还迟迟没有定下。

去沪市,也是因为一个圈内友人的介绍,陈术要去找一名据传很有天分的沪影学生。

看了那位学生的作品,陈术尽管心中并不是太满意对方的表现,但境况至此,他决定还是要给对方一个现场试镜的机会。

买完车票,时间已快十一点,接近一天没吃东西的陈术看了眼手机,离发车还有两个小时。

初春料峭,阳光毒辣。

陈术先前跑了一身臭汗,肚子空空如也,就在他步向看上去生意挺不错的拉面馆时,被不远人群包围中的两人吸引了注意。

“爹,我不上这个大学了,回家!”

“你,你混账,放什么屁!”

···

···

议论声错杂的人群中,裹着黑色棉袄子的年轻人强忍着泪水,拉了下蹲在地上,穿着旧迷彩,急得使劲抓头的中年人。

拽向汉子的手被对方焦躁的一把甩开,模样俊秀的年轻人抿了下嘴,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走到一旁,提起地上的背包,捡起四散在周围的行李书籍,静静的收拾起来。

那汉子见他这般作态,好像是火了,上前一脚狠狠踢在年轻人身上,将他踹倒在地。

数量慢慢增多的围观人群,见此场景,喧闹声更大了。

倒在地上的年轻人却连声都没吭下,扶了下眼镜,就用被地面磨破的左手抓起地上离他最近的一本书。

血滴答在书本上,年轻人却恍若不见,继续塞回怀中的背包。

中年汉子脸色更是愤怒,扬起蒲扇般的巴掌就要抽向年轻人脸上。

“你干啥!打人还打上瘾了是吧!”

人群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人看不过去了,挺身拦在了两人中间,大声冲中年汉子吼了句。

一边,人群中的几个身材魁硕的男同胞也站了出来,紧紧盯着中年汉子。

只要这汉子敢有下一步动作,将要发生的事不言而喻。

“我是他爹!”

拦在他身前的女人似乎没想到这二人竟然是父子,怔了下,回头看向年轻人,但当扫见身后年轻人像是失了魂样,只是木然的不停捡书时,眼神不忍,又是愤愤的转向中年汉子。

“当爹了不起啊!我还是给人当妈的呢!打人就是不对!”

“就是!”

“这小伙子看上去那么乖噻,咋忍心下的去手哟!”

“我看啊,指不定就不是亲生的!”

···

···

人群七嘴八舌的为泼辣女人帮腔,中年汉子听到这些话后,脸色青白变幻,望了眼黑压压的人群,又看了下拦在身前的女人,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开口。

啪!

汉子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发出响亮的一声,蹲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很难听的哭嚎起来。

泼辣女人和一边的人群都是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一阵愣神,在这时,那收拾完散落在地上行李的年轻人却是默默走了过来,伸出手拉向痛哭中的汉子。

“回家吧,爹。”

棉袄上沾满灰污的年轻人语气平和,但众人俱是能听出他声音中的颤抖。

“不能回,不能回啊!”

汉子哭嚎道,“你可是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能到这里容易吗!”

“杀千刀的贼啊!那是俺们全村人为我孩儿从嘴里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学费钱啊!村里的老少爷们,他七大姑八大姨就盼着我孩儿能念出个名堂啊!”

“爹对不起你啊!爹对不起村里人啊!我的娃儿啊!”

中年人抱着儿子的腿哭喊着,之前给人感觉木讷的他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最后几乎失声的他只是语无伦次的断续念叨着“对不起,不容易”这几个字。

“原来是孩子学费被偷了!”

“该死的贼真特么的要千刀万剐!”

“大兄弟,别哭了,孩子,快把你爹搀起来,赶紧去派出所报案!”

···

···

直到此刻,才了解到真相的众人一阵唏嘘,穿着红羽绒服的泼辣女人和一些内心敏感的人看着这对父子,眼眶都有些红了。

“没事,爹,我回去找个活,攒点钱,明年再考。”

年轻人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但仍然温声劝道,用力拉拽着匍匐在地上的中年汉子。

“明年我还能考上,爹,你信我。”

“你放屁!”

中年汉子听到儿子的话,哭声一停,嘶喊道:“去年你就考上了学,赶上村里收成不好,等了一年,好不容易今年又考上······”

见年轻人把头转了过去,只默默流泪,就是不作一声,中年汉子有些急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上前从装满行李的蛇皮袋里掏摸半天,拉出了一页折起来的红纸。

“娃儿,你看!”

中年汉子死劲把年轻人扳过身,将那页红纸展开,年轻人当看见这页展开后足有半米宽的红纸,再也忍不住了,蹲下嚎啕大哭。

围观众人好奇的看了过去,俱是一愣,那页红纸上是一行行人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串数字。

中年人颤抖着手,指向红纸,眼眶湿润。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书记那天用喇叭喊的话啊!

娃儿今年又考上大学啦,不容易啊!今年还是缺钱,孩子又想放弃,可我想啊,去年就耽搁了孩子一年,今年要再耽搁,我这书记还够这一撇一捺不?今天算我管你们大家借,算我借成不,把手里的钱拿出来!今年就是砸锅卖铁,咱们也供孩子去念完这个学!”

围观的人群中,有的人已经抽噎了起来,另一些脾气火爆的则是愤声咒骂着那偷了钱的贼。

中年汉子泣不成声,吸了下鼻子,手指继续划过那一个个名字。

“这是你三叔家给的,这是你王婶的,这是你太婆婆的···你离开村里时硬是从书记手里把这页纸要了过来,说是放在身边读书累了时,看一眼就有劲了,爹其实知道你是想以后还人家···”

“现在这些,你都忘了?”

“爹,你别说了!”

那年轻人听到这里,再也按捺不住,呜咽着回应。

中年汉子见儿子终于有反应了,欣慰的点了下头,“你放心,咱们先去学校,钱的事爹来想办法,”

“今年这个学,我家娃儿念定了!”

“大哥,小兄弟!”

那泼辣女人揉了揉眼睛,沙着嗓子喊住了这对父子,接着从身后的行囊中翻出了一个棕色的钱包,打开点起几张后,犹豫了下,直接全部拿了出来。

她攥着一把票子,递给了惊愕住的中年人。

“大妹子,你这,这使不得!”

“没什么,孩子读书最要紧,也没多少,你就收下吧!”

泼辣女人冲他点了下头,直接把钱塞在了中年汉子手里,然后对脸色涨红的年轻人温婉的笑了笑。

中年汉子看着手里的钱,咽了口唾沫,又使劲摇了摇头,和那泼辣女人推脱了起来。

这时,围观人群一阵骚动,像是被泼辣女人的举动感染了一般,纷纷上前。

“大兄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拿着!”

“唉,都不容易,钱不多,别介意。”

“别苦了孩子。”

“好好念书。”

中年人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只只争相递过来的手,泪流满面。

……

十多分钟后,人群慢慢散开。

推脱一番后,中年人最终还是收下了这群好心人的善意,不过在儿子的提醒下,他们硬是向这群好心人要来了名字和联系方式。

陈术回望了一眼生意冷清的拉面馆,他还是没有进去。

现在,他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看着那父子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陈术追了上去。

···

···

斜阳过巷。

偏僻的角落里,余念扫了眼四周,没有发现人影后,轻呼一口浊气。

扫了眼躺在蛇皮袋上,正美滋滋咂着烟的中年男人,脸色冷了下,将手中背包向对方摔了过去。

砰!

“哎呦喂!”

蛇皮袋上的男人脑袋被砸了下,吃痛的喊了一声,刚要骂骂咧咧,但当抬头看向余念,发现对方一脸冷峻,又掐灭了烟,悻然的坐直了腰。

“小念哥,您这发的哪门子邪火啊?我寻摸着刚刚表现还行,没人瞧出毛病啊?”

男人一脸谄媚的笑容,讨好的看向比他岁数少说能小一半的余念。

余念太了解这货那油不粘手的嘴脸了,懒得多说,直接伸出一只手。

穿着旧迷彩的中年人愣了下,接着动作十分缓慢的掏向自己口袋,脸上满是不情愿。

“每次都是这样,钱还没捂热就被顺走了,演的是老子,实际上就一孙子······”

中年人不满的嘟囔了声,但还是乖乖的把手里的钱递给了余念。

余念像是没听到他的抱怨,拿过包住钱的布包,打开后清点了起来。

“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余念默数到二十三的时候,手中的大票一没,他眼神怔了下,看向布包里另一堆厚摞的毛票。

余念的表情难看了下来。

另一边的那中年人则和他不同,兴奋的舔了舔嘴唇,“不算毛票两万三!我的天!”

“小念哥,我们这次真来对了!”

他从蛇皮袋上蹦了起来,看着余念手里的钱,几欲手舞足蹈,满脸的激动,“要不说小念哥脑子够用,轻轻松松一场戏,到手两万多,”

“值!真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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