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望潮晚上去自家公司的连锁餐厅视察,遇见了女儿的语文老师领着一家子在那儿吃饭。
今年高考,黎夏从雷打不动的年级八十几名,一考跃进年级第三,总分排进了C市理科前五十。
这个成绩对于黎望潮来说,是震惊,是漫长的喜悦和自豪,他这几天逢人便炫耀。虽然他不认为黎夏能取得这样惊人的成绩与老师们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最后一次联考,黎夏依旧还是八十几名。但这不妨碍他见了黎夏的老师感觉到亲切,高兴地让餐厅主管给这家子免了单。
半头花白的老教师没有客气,这是学生家里开的餐厅,就当家长请他到家里吃了顿饭。
黎夏的高考成绩同样震惊了他们这一帮任课老师。老教师谢过之后,真心实意夸赞起黎夏来,夸得黎望潮心里又是一阵骄傲舒服,见饭桌上有喝空的酒瓶,吩咐主管拿两瓶珍藏版茅台来赠送给他们。
现下的老师可不敢收礼,老教师又是个正直的好老师。他把儿子伸过来摸包装盒的手拍开,把酒还了回去,边还边接着恭喜:“黎夏这个成绩,国内所有学校都可以试着报。A大影视系,闭着眼睛都能被录到,没见过她这么自信坚定的学生,志愿表后面全空着……”
话还没说完,黎望潮骤然大发雷霆,手边的昂贵茶杯当即遭了殃,被一把摔在地砖上,“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老教师被突变和巨响吓得心脏一抖:“……”
他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
黎爸如此愤怒,老教师心下很快了然——黎夏这个志愿恐怕是自个儿决定的。
他还以为黎夏那么随性,是父母支持,让她去读自己的兴趣。现下一看,绝对不是那么回事儿。
黎望潮很快向目瞪口呆的这一家子人表示了歉意,极力忍着怒火跟老教师确认:“您的意思是,她填且仅填了A大影视系?”
点头,黎夏会马上挨批,摇头,她过段时间照样会挨批。
早晚都会被批,老教师给了肯定的答案。
怒火从黎望潮的鼻子和眼睛里喷出来,他急匆匆地告了辞,边走边点开了和黎夏的聊天记录。
中午他还在发消息叮嘱她:[C大经济专业,光华管理专业都很好,最喜欢哪个就把哪个放在第一栏。]
他忙了一下午,没时间看手机,现在才看到黎夏根本没回他,而以往他发过去的每一条信息,她都会回。
这个逆女,是要气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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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望潮打电话来时,黎夏已经在隔壁A市快活自由了十几个小时。
手机铃声响起前几秒,她还在一边哼着“你快乐吗?我很快乐”,一边把手上最后一张单牌出下去,清澈漂亮的眼眸里布满了得意:“我又要赢了。”
出的是“2点”,没人要的起。胜局已定。
铃声一响,快乐和得意都被大打折扣。黎夏强忍住拒绝的冲动,不情愿地按下了接听键。
她老爸估计是想先听一听她这边的动静来判定她所在的场所。所以电话通了,就只是通了。
黎夏同样不做声,见俩“农民”撂牌,她的一对四,也丢了下去。
三个朋友都默契地没出声,角落里那两个组局开黑的也比较安静,老爸最多能听到酒楼底下的江水声。沉默还在持续的原因只剩下一个,那就是老爸现在正在发大火,一般而言,生气时老爸最喜欢沉默,沉默的时长与生气的程度成正比。
黎夏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为迎接接下来的一场硬仗。
姚蓓蓓和林星津担心地望着她,贾川在默默洗牌,少年顶着一头上午刚做的韩式烫发,此时空气里浮动着浅淡的染发剂和烫发膏的气味,混合江水的潮湿与腥咸,不算好闻,但黎夏就是觉得浑身的毛孔都透着舒爽气。
黎夏放下杯子,从两男生身前的桌面上各撕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吃了饭,他们无聊地玩起了“赌|博游戏”,一张蓝色便利贴代表帮做一件事,她已经赢了三张。
互相沉默了能有半分钟,对面终于有动静传来,她爸的嗓音中气十足:“在哪呢现在?”
憋了这么半天就来了这么一句,这有点儿出乎黎夏的意料,她愣了愣,才淡声说:“隔壁。”
“别跟我打哑谜,哪个隔壁?”
话才起头,包间角落里忽然响起一声怒吼:“我艹打你妈的电话呢,是不是有病!”
这一吼太过巧合太过不合时宜惹得黎夏震惊地循声望去,林星津随手抄起沙发上的抱枕扔过去,压着嗓子说:“这边打电话呢!你他娘的鬼叫什么?”
原来是一个男生游戏正玩到关键时刻被一通推广电话给坑死了。
那人赶紧道了歉。
显然误会已经造成,黎夏能感觉老爸强压着的火气全被刚才那一声给激了出来:“哪个兔崽子这么没教养!”
再怎么说她也不可能允许别人骂她的父亲,黎夏赶紧解释了句:“不是说您,有人在旁边玩游戏……”她边说边手势示意姚蓓蓓顶上她的位子,起身走向观景阳台。
黎望潮声音里依旧含着火:“我不管你现在哪里,就算是在外星也得给我在明天之内赶回来改志愿!当初答应好的报 C 大,临时变卦是想气死谁!”
黎夏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您说我怎么临时变卦?”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临时变卦!想一出是一出!”黎望潮很愤怒。
“您也知道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啊?”黎夏语调慢悠悠的。
“黎夏!”她爸吼了一声。
黎夏还是慢慢地说:“我这都是跟您学的哟。”
黎望潮被气得不想说话,黎夏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觉得我听您的安排决定留在C市读C大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了,您答应过只要我留在C市就不再干涉我,可您怎么转头就食言了呢。之前我以为您不让我出省读大学只是单纯不想我离家太远,谁知道您打的竟是送我去联姻的主意。”
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诉说着最大的委屈,她刚知道的时候,是真的很生气很难受。
“什么联姻?爸爸没这么打算过。”
到了这个时候,她爸还在否认,还想骗她。
黎夏冷漠地拆穿:“如果我不跑,明天也许就会被您送进江家的大门。”
她爸默了三秒才说:“你从哪听来的?爸爸只是想让你和江彦交个朋友。你回来把志愿改了,我们还是按之前说的,你想住校不想住家里我现在也同意了。”
黎夏心里呵呵一声,“我和海王可交不了朋友。”
只是交朋友的话,江彦的母亲今早见到她会直接喊儿媳妇?若不是今早偶遇了江母,她现在还蒙在鼓里,有所期待地等着上C大。
黎夏正生着气,结果她爸关注点偏到外太空,来了一句:“什么海王?”
“……”
她爸还挺有求知欲的。黎夏搜了搜,照着百度百科念:“海王是指暖昧关系众多且经常以广撒网捕鱼为中心指导思想撩妹的渣男,与‘中央空调’同义,源于‘本以为游进了哥哥的鱼塘,没想到哥哥是个海王’。”她被哥哥两个字恶心到了。
黎望潮沉默下去,估计是在消化海王释义。黎夏敛目望向江对岸的半城灯火,一座座洋房错落在岸边,不规则的排列方式,才是她喜欢的。她厌烦C市的规规矩矩和方方正正。就像她被支配的人生一样。
“江彦不是这种人,你别是自己反悔故意诋毁人家。”
黎望潮一开口就气得黎夏咬牙。
“你不愿意和江彦交朋友可以,只要你把志愿改回来,我明天就去江家说清楚。”
没了江彦,以后还会有陈彦李彦王彦。只要她没离开,就会一直没有止境。
黎夏铁了心:“ 志愿已经提交,改不了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六年前那个只看表面的天真小女孩了,她以前是真没察觉出老爸对她的操控欲也这么强,被他一句“跟了爸爸,爸爸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做的事”给骗了。
老爸太会伪装,又在妈妈的反衬下显得达理开明,她跟了他后他才慢慢显露出和妈妈一样有些病态的控制欲。
“你们老师说明天才截止。”
黎夏强调:“我已经确认提交了!”
黎望潮最后一点耐心耗尽,发了飙:“那也得给我回来!就是回来复读一年也得给我上C大!整日跟着那群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人厮混能有什么出息,心都被人给带飞了。”
朋友被贬低得一无是处,黎夏也有些冒火:“他们再怎么样也比江彦那种滥交的脏男人强。有句话您说错了,我的心,是被您们给逼飞的。我是不会回去的,A大我上定了!”
黎望潮怒不可遏:“那你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
黎夏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声音忽然就有些疲惫:“放我自由,怎样都行。”
说完,不等那边回应,就挂掉了电话。
关了机,黎夏望着江水出神。
小时候,她在有关梦想的作文里写:“这辈子的梦想我还没想好,但下辈子的梦想我早就想好了,下辈子我想成为一只野鸟,或者化作一缕清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会每天虔诚地许愿,也许就会有来生呢。”
放在那时,离家出走这种离经叛道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后来胆子被越逼越大。不仅敢想,还做了。
今天下午车在高速路上逼近最高时速跑的时候,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
她能料到老爸会用各种方式威胁她恐吓她,想让她乖乖回去任他摆布。
虽然事发突然,但采取行动之前她已经想好了退路。至少断经济来源这招威胁不到她。
逃跑路上,她粗略算了一下自己的资产。这三年攒下来的各种零用钱压岁钱奖励钱加起来有百八十万,她在C市有一套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子,一辆写着自己名字的车,全卖了,怎么说也得有个几百万。
横竖饿不死。
还得感谢老爸提前送了她成年礼物。
老爸还有儿子,还有貌美如花的小娇妻,没了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风吹拂少女如海藻般微卷浓密的长发,生气和烦躁被慢慢吹散。
A大校区就在那堆错落的江边小洋房后面,广阔无比。大学生还没放假,校园里到处灯火通明,她看过A大的地图,哪里是教学楼、哪里是宿舍楼她都能一一分辨出,A大的食堂,据说好吃又实惠。
A市南端接壤C市北端,A市是避暑城,连江横贯东西,江景美不胜收。
幸好啊,还有一座城市,让她一想起来,就心生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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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黎夏嘴角的笑,里面三个人纷纷放了心,继续斗地主,黎夏进门时,正好到了胜负点。
这回姚蓓蓓是地主,她牌技差,手气还不行,林星津这把牌很好,有两个炸,轻轻松松赢了。
林星津瞧着黎夏亮丽脸上的惬意,心知她没太被她爸的电话影响,所以心安理得地从姚蓓蓓面前撕了一张绿色的便利贴,对黎夏说:“夏夏,你输了。”
“这把不算数!我不太会玩。”姚蓓蓓把便利贴抢了回来,“夏夏亲自来才算。”
贾川无视掉姚蓓蓓的反抗,“林星津拿了绿色的,我也想玩绿色的,这样吧,看在蓓蓓不太会玩的份上,我的就算了,少你们一次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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