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她倒也算桩好事,可以不必谨小慎微的看众人脸色生活,于是时常带着翠影偷溜出府去,在附近的街上玩耍。
后来她发现不远处的一处府邸里,住着个孤身少年。那少年比她大四五岁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被锁在那扇大门内,只能扒着铁门上巴掌大小的洞窥望外头的天地。
虽则每日有人定时来给他送些吃食,看上去却是孤零零可怜得很。
沈姮便日日去看他,起初只是带些好吃的果子隔着门与他闲聊几句,后来熟了便从狗洞钻进去陪他玩耍。
——那个狗洞极小,亏得她身子娇小骨头又软,努努力堪堪挤得过去。
她会讲些外头的新鲜事给少年听,而作为回报,少年也会教她一些自己擅长的技艺。比如骑马。
府里并没有马,他便让她骑着一个小木马,口头提点要领。
后来沈姮生辰,沈之槐问她想要什么,她头一回向父亲提出要求:一匹白色的小马。
阖府诧异,可当沈之槐将雪兔牵回府中后,仅□□了半日,沈姮便能稳稳骑在雪兔身上。
再后来沈素羡慕,也要学骑马,然而雪兔虽温驯,却只认沈姮这头一个主子,轮到沈素上身,它便使起小性儿。
叫它上左它上右,叫它往前它倒退,振振缰绳它干脆四腿盘地,耍赖的躺在地上滚来滚去……
沈素被它丢下马背几回之后,终于不敢再骑了,打那再也没闹过要学骑马。
如今雪兔已伴着沈姮长大,长鬃在日头下耀耀生光,恍若银丝流泻。马背上的女子青丝红带扬洒半空,斗篷迎飞猎猎,纤盈的身姿骎骎飒爽,仙姿惑人。
雪兔腿短,但身姿轻盈跑起来却不慢,原本帮沈姮追上父亲并非难事,孰料她在大门外堵着时,父亲却走了西侧的车马门进入宁府。
直等了半柱香后,沈姮才意识到这点,便即由正门闯了进去。
宁家的门房一路跟在她身后小跑,嘴里为难的念叨着:“沈姑娘,小的这还没通禀呢,您怎么就自己个儿进啦?”
沈姮权当耳旁风,只管疾步朝着前堂去。
退婚一事上倒霉的虽是她沈家,可理亏的却是宁家,她觉得面对宁家人,已无需太过拘礼。
宁府她此前来过几回,算得上熟门熟路,走到堂前的游廊上时,她已能听见堂中父亲的声音,竟有几分悲怆:
“我们沈家不要聘礼,且愿将我名下的庄子铺面尽数添为姮儿的嫁妆,就连你们之前感兴趣的城北那块风水绝佳要拿来兴建祠堂的地,也一并陪嫁过来。”
“我只请你们看在两府多年情份上,给姮儿一条生路……”
沈姮在廊庑前驻足。一路尾随而至的门房小厮也停下脚步,面露几分窘色。
进来之前,沈姮想过父亲大抵会放低些姿态,但却未料到堂堂安信伯,人前端肃持重,今日竟会为了自己的婚事卑微至此。
堪称乞怜。
不觉间她就红了眼眶,此时堂内又传来宁夫人的声音:
“伯爷,为了两府颜面及老太君的那点亲缘,我刚刚话已留了三分。可你若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这话可就要不那么受听了。”
“你们沈家如今是何局面,满长安都知悉了。沈姮已然成了烫手山芋,以往那些贪图她美名踏破贵府门槛的公子哥儿,如今可有哪个还敢接手的?各府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怎的就偏偏死攀住了我们宁家?”
这薄凉之话显然有些激怒沈之槐,他声音明显的颤抖起来:“可出事之前,姮儿便与云笙定了亲!你们这分明是背信悔婚!”
宁夫人却无丝毫理亏:“婚姻之事本就需两相情愿,时移世易,如今云笙的心已然不在她身上了,此时悔婚总好过结为怨偶,祸及一生。”
“寻常人家也常有中途悔婚之事,若已下聘的,便将聘礼全数赠与女方充作赔偿。若未下聘的,多半是不了了之。伯爷既觉得我们宁家对不住你们沈家,我们倒也不吝惜这点钱财,你只管开个价,今日一并带回便是。”
“你!”
沈之槐正气得手抖,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转头看时,正是门被人从外头一把推开。
“姮儿……”他不敢置信的望着来人。
门扉骤然洞开,将外面寒气引入堂内,几位在座的夫人纷纷缩了缩脖子。
沈姮轻抬鹿皮靴迈过门槛,梭巡一圈后目光才落回父亲身上。
满堂里坐着的皆是妇人,连姨娘都聚齐了,偏偏未见一个男丁。宁家摆出这娘子阵来对付父亲,男儿们想必此刻正龟缩在后院,坐等她们将人打发走的捷报传过去。
这便是宁家的男人。
退婚那日沈姮虽对宁云笙已然失望,但今日,算是叫她彻底死了心。
这样的夫家,未必比那南诏老皇帝好多少。
“父亲,不必同她们说了,宁云笙早已同旁人定了亲,断无可能回头了。”
“什么?!”沈之槐顿时气结,只觉胸口仿若堵着一块巨石。
宁夫人趁机道:“沈姮,你来的正好,快些将你父亲带回去吧,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几个姨娘也忙帮腔:“是啊,体面人自该做体面事,闹大了谁面上也不好看。”
“再说退婚之事一但张扬出去,丢人的还不是你们沈家?”
……
“啪”一声脆响!中断了这些刺耳的声音,满堂霎时间静的针落可闻。
沈姮循声看去,父亲的脚下已是一片狼藉,是刚刚被他愤而扫落的一套青花瓷杯盏。
沈姮泛着红的修眸扫过堂上每一副脸孔,只觉她们此刻的神态比地上碎裂的瓷器更为锋锐,割得人眼疼心疼。
“你们……”她垂落在身侧的手不受控的轻颤,定了定,突然一字一句地扬声道:
“圣上亲封的韶华公主驾临,你们……不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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