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沙驻地,营帐纷纷亮起烛火,不时有人从帐帘缝里探出头来,向宫哲的营帐这边张望。
一盆盆血水被端出,被血浸透的纱布沉甸甸得一卷接着一卷。
后宫那些娇贵的嫔妃何时见过这样惨烈的场面,一个个吓得俏面泛白,慌忙命人将帐帘合紧,不许一丝血腥味儿飘进来。
驻地不大,宫哲和德阳夜入莽林遇到猛虎的事,不消多时就传了个遍。有些与德阳的母妃有些交情的妃子,替她唏嘘这孩子命途多舛,更多的却是在暗中得意——她多年不在上京,刚一回来就夺去了皇帝的全部注意和宠爱,甚至因为她乖巧懂事深得圣心,还给她那死了多少年的老娘升了妃位,比她们这些勤勤恳恳伺候皇帝多年的人升的还快,哪能不让人恼火?
还有些脑子转得快的,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林中相会?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至于其他随行的京官,听说宫哲受伤,都装模作样的跑来看望,却被展晟拦在帐前不得进,只好一个个踮着脚往里面瞅。
宫哲常年握着兵权,此次回京后还未将边关的兵权尽数交出,他们可都眼馋得很——虽说边关艰苦,不算是美差,却绝对是个肥差。自从当年与祁国对战连连失利后,这些年大越拨到边关的军费一年比一年多,不管谁捞到都能大赚一笔。
“王爷!户部侍郎邱彰前来探望!”
“礼部钱真也来探望王爷,望王爷无恙,早日痊愈!”
“王爷……”
看他们那副争相报名号的样子,要不是有展晟拦着,他们怕是恨不得闯进帐中,到宫哲榻前摸几滴眼泪才罢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们老子咽气了。
展晟无奈。他脾气不好,几欲发作,可考虑到主子经此一遭还不知要在上京疗养多久,还得和京官搞好关系,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各位大人,御医说过我家王爷需要静养,各位还是请回吧。大人们的好意,待王爷醒了,小的自会代为转达。”
见人家都这样说了,这群京官也不好继续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再说他们此番举动也没带着几分真心,说白了,也只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表现,万一皇帝真看见了他们的真情切意,准了他们接替宫哲的差,也不枉他们离开那温香软玉后宅屋,到这龙沙走一趟。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不再打扰了,”户部侍郎邱彰抹了抹那并不存在的眼泪,“我等这就回帐替王爷焚香祈福。王爷醒了,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等。”
“好,大人慢走。”
说罢,这群京官一个拉着一个,谁也别想比谁多留一刻,一步三回头的各自回了营帐。
王帐中,天子宫澶站在桌前,听着手下小太监回报的,宫哲帐前那一幕荒唐闹剧。
宫澶今年年逾不惑,与宫哲非一母所出,但许是都继承了先帝的长相,相貌有些相近。只不过他比宫哲年长十来岁,又长居朝堂,看惯了文臣之间的风起云涌明争暗斗,远比久居边关的宫哲所经历的厮杀更加催人老去,因此显得有几分老态。
听罢小太监所言,他不禁怒气上头,“啪”的一声一把捏碎了掌中的茶杯。
“胡闹!我大越的江山社稷,交到这群只知谄媚的小人手中,难怪当年被那蛮夷小国欺压至此!”
一旁的小太监吓得缩了缩脖子,垂首盯着地上茶杯的碎片,心疼的想,这茶杯是江南进献的琉璃盏,对火候要求极高,极难烧制,再加上先前那枚白玉扳指,今儿夜里已经碎掉的两个值钱物件了。
骂过之后,宫澶强压下心头怒火,思考片刻,对那小太监吩咐道:“你,去昭王帐前守着,御医那边有何诊断,及时给朕送来。还有,告诉他们,天亮前务必稳住昭王的伤势。明日一早,拔营,回京。”
驻地条件远比不得上京,加之人多嘈杂,留宫哲在此处休养,只怕对伤势并无益处。
而他的大越江山,还离不开这位天赐良将。
只是想到宫哲,便自然而然地想起方才在他帐中看到的,他与德阳十指紧扣的一幕。
宫澶深邃沧桑的眼眸一暗,不禁陷入沉思,当年他因为嫣儿的死,而将德阳丢在宿州的昭王府里这么多年,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想起嫣儿,又不得不想起那个与她一同死在流亡路上、还未出世的孩子。
往事如昨,忆起十七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大越河山,和永远沉睡在不知哪方土地的嫣儿,宫澶死寂多年的心,再次沉沉的钝痛起来。
……
王帐外,小太监已将拔营的消息传给了各个营帐,下人们都被驻地卫率叫了起来,匆匆忙忙收拾行李。
听到嘈杂声,修补马鞍的御马夫还当是清秋被卫率抓了个正着,急忙钻出来想要为她辩解,可刚一出来,便被眼前兵荒马乱的景象吓了一跳,正想抓个人问问,却反被那人一把拉住,下一刻怀里就被塞进了一大盆凉水和一块干净的白巾。
“快,公主那边需要人,赶紧跟我来。”那人不由分说,将御马夫拉进了德阳的营帐。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前,她和宫哲紧握的手终于被人分开,她也被人送回了自己的营帐,只是仍高烧未退,梦中胡乱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依旧未醒。
“拿白巾给公主敷在额上,若是水不够凉了就再去井里打,”把御马夫带进来的人吩咐完,急急往外跑去,“我去给公主看看药好了没有。”
御马夫愣住。
他一个粗人,何时做过这等照顾人的细致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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