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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外面盖着厚厚的毛毡,将寒气尽数隔绝。

赫连姝扫了一眼刚送进来的热水,声音冷硬,透着几分嫌弃,“把自己洗一洗,别脏了本王的帐子。”

见他不动,顿了顿,语气又加重了一分,“洗脸就行了,衣服别动,病死了没人救你。”

崔冉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直愣愣地盯着花纹繁复的地毯。

他在落过雨的地里滚了一遭,身上脏污得厉害,遍身都是泥水,长发散乱着,映着一张惨无血色,只有泥点斑驳的脸,比叫花子还要不如几分。

他对她的话仿若未闻,只那样呆呆地坐着,于是她便更不耐烦。

“怎么,被打傻了?”

他用余光看着她走过来,在他身旁蹲下,随即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他便被迫与她的眸子对上了。

她的眸子是琥珀色,在烛火的映照里像是什么鹰隼的眼睛,审视着他,眉头微皱,手指轻动了动,像是嫌恶地避开了他脸上的脏污。

他忽地忍不住,就扯了扯唇角,却露不出笑的模样,只有苦涩和凉意。

“什么意思?”面前的人问他,眉心皱出深深的竖纹。

“你为什么,让她们将那孩子带走?”

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哑得连自己都听不下去。

也说不清是刚才那一顿打的缘故,还是早上的风寒有些起来了,抑或两者兼有,身上每一处关节都疼得厉害,四肢又绵软脱力,一说话,胸腔里像燃着一团火,灼得嗓子干痛。

赫连姝看他的眼神,却好像并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不带走,难道丢在地上好看?”

她神色里的漠然与不解,落在崔冉眼中,忽然觉得荒唐得很。

“你知道,她们把他带走以后,会怎么对他吗?”他仰头望着她,声音虚弱,“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她活动了一下脖颈,“我瞧他也有十四五,不算小了。在我们凉国,这个年纪嫁人生女的多了去,再小的也有。”

崔冉在她漫不经心的语气里,骤然哑声了片刻。

虽然坐在中军大帐里,风侵不入,雨淋不着,他却忽地觉得一阵凉气从地底下升起来,透过厚重地毯,像要将他整个人冻成冰坨子一样。

“不论年纪大小,都不是被欺辱亵玩的理由。你不是亲口说,军纪不准侮辱被俘的男子吗,你方才为何不管束她们?”

赫连姝像是没有料到,他会当面说出这一番话来,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后才挑了挑眉。

看那神色,仿佛觉得他颇有些趣。

“我这一队兵,拢共三千二百多人,要一个个管,管得过来吗?”

“你……”

崔冉一时噎住,就见她站起身抻了抻胳膊,笑得很自在,好像压根没有认为他是在质问她,只当做寻常闲话一般。

“我们凉国人长在马背上,近年是都归附了大可汗,建起了都城,略微安定下来了。再往前数几十年,我祖母那时候,还是各个部落各自为治,为了一片放牧的草场,或是别的什么小事,两边一言不合就提刀上阵,再正常不过了。”

她在帐子里踱着步,语气散漫。

“胜者就抢对方的牧场、牲畜,还有男人,抢回来看得上的就留在身边生孩子,看不上的就丢去做奴隶。反正输赢常有,所有人都这么干。如今是向我母亲称了臣,各部互相之间不能再斗,但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改得了的,你要是告诉她们,被俘的男人不能碰一根指头,她们抓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她回头看他,笑得有几分揶揄,“应该说,正是因为有我压着,她们现在才只敢偶尔开荤,而不敢过分。”

帐中有几支灯架,立在墙边,上头的烛火哔剥响了一声。

赫连姝原本生得英气又明丽,此刻在烛光里,挺拔的眉骨和鼻梁却在脸上投下几分阴影,忽地显得阴沉得很,令崔冉止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像是一头衣冠楚楚的狼,终于在他面前将人的衣裳撕开了一角。

“蛮子。”他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

话音一出,自己先不由得向后缩了缩,目光却倔强,分明是害怕的,却执拗地仰着头,直视着她。

对面的人眯了眯眼,并不暴跳如雷。

她只缓步走回到他身边,半蹲下身来,唇角微微扬起,双眸被烛光照亮,里面倒映出他惨白的脸。

“小皇子,看不惯了?”她轻声道,声音轻柔,却令人越发悚然。

“我说错什么了,”崔冉微微发着抖,却固执地盯着她,“你们把男子当做什么?你们根本不把人当人看,就算立了国,学人穿衣戴冠,也还是蛮子。”

声音越说越低,沙哑混合着哽咽,几乎不成音调,却仍是要一字一字,说给她听。

赫连姝凝视了他片刻,忽地一抬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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