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这样看着他。
护士说他出手术室时已经醒了,可她进来这半天,他一直闭着眼睛,大概是累,又睡了?
监护室里亮着各种灯,脚边的夜灯、仪器的光亮、还有台灯和壁灯,都是哑下来的冷光,整个房间像覆了一层发青的白霜。
白色的被单盖着,他一动不动,像个雕塑。莫名地,就和烈日背影里那个冷淡的白衬衣重合,静得毫无生命的迹象,却不妨碍在她心里慢慢地结成冰疙瘩……
许湛。
迟心怔怔地看着,脑子里小心翼翼:二十年前,他的样子瞬间就扑灭了大狗的凶恶,那种突然被冻住的感觉在她心里再也没有解封过。
这个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好孩子,在那场家庭变故中把父母两边都照顾得很好。据老妈说,他妈妈没有再发神经寻死觅活,全靠许湛了。甚至,离婚最后的协议都是他促成的,后来又不动干戈地悄悄跟了他妈走,离开了新婚的二人世界。一步一步地走,既没伤了他爸,也没让后妈难堪。
对老妈来说,这是个完美的编外儿子。其实,迟心自己也应该感谢他。
如果不是他,她可能……也许……差点儿就成了拖油瓶。小的时候不懂,现在想起来,是当时那双眼睛、一点温度都没有的眼睛让她明白了自己是谁,该在哪儿。
从小,长大,根深蒂固。现在一想,一身鸡皮疙瘩。
可他,为什么会问“我妹”?
不知道……
他们不是兄妹,从来都不是。这辈子不是,下辈子不是,再下辈子,可能都不会是同一个物种。如果,他可以选的话。
现在,是她选。她却没的选。
陪床的椅子靠在他病床那边的窗下,迟心轻轻吸了口气,迈步。
嘎吱!
胶底的鞋子和地板居然磨出这么尖的一声!吓得迟心蹭地蹲了下去,怀里的袋子捂着怦怦的心跳。好一会儿,悄悄地抬头瞄一眼,他没动。
咻,好险!就这么青蛙似把鞋子拽下来,起身。
袜子踩着,轻轻走过去。椅子和床的距离正好能看着病人,照顾点滴,看仪器。
不敢挪,慢慢地,慢慢地,以每秒几厘米的速度坐下来。果然,她估计的不错,椅子是有声响的,好在有准备,身体落下来,吱扭声很轻。
终于坐好,这才发现原本看起来还可以的距离让她一填进来,瞬间缩短。太……近了。不得不屏着点呼吸,怕吹到他。
近在咫尺,许湛的脸。
这么多年,和她记忆中一样。岁月也许把他变成了男人,棱角和尺寸都变了,可在她眼里,一模一样。可惜,记忆里可以用别的东西遮住这张脸、埋好,现在她必须练习看他,看习惯,不然,接下来……怎么伺候他?
好在他闭着眼睛,好在他伤痕累累,让她能有个过渡。抱着怀里包,认真看他。
本来是很漂亮的宽额挺鼻,眉骨高,眼窝便显得有点凹,鼻翼线条挺直干脆,眼睑下像切出来的倒三角毫无多余的线条和赘肉,干净立体,可惜额头包着药纱,脸一下小了,徒留好看,气势锐减。
鼻子倒依然□□,迟心忍不住悄悄纳闷儿:都撞成这个德行了,额头、颧骨、下巴无一幸免,这么高的鼻梁居然没事?看来老天撞人也看脸。
床头的灯光侧过来,鼻翼拢出眼窝的阴影,很静。双眼皮窄而深,眼头却没有连接,显得眼睛很长,一旦睁开,配上密密的睫毛,摄人心魄。真的……很吓人!
嘴巴闭着,第一次注意他的唇线,棱角分明,可看起来却好温柔。原来,看不到眼睛的时候他的嘴巴是最好看的。姥姥说相由心生,杨硕说许处长说话总是很亲切。动听的嘴巴,当然好看,就像那天让她离开莫斯,他每一句话都温柔又关心。
迟心轻轻歪头。朵朵说,男人尖长鼻子桃花眼,不是情圣就是渣。迟心当时忍了没问:这两个有区别么?
悄悄吸了口气,鼓着嘴巴,轻轻地,轻轻地吐出。
她正泄气,忽然,灯光侧影里那双眼睛慢慢睁开。说慢,下一秒就四目相对,迟心激灵一下,蹭地直起身,手里的包倏地往下掉,赶紧抱住。
那模样,活像一只猫鼬。
整个房间,惨白发青的灯光,他的目光这么近,直接就看在她眼底,硌得她一动不敢动,干干地咽了一口,“你,你醒了?”
眼看着他皱了眉,迟心立刻知道错了,往起站,“我,我去叫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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