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眼神,让夏和易想起了前世的庄妃。
曾经有一段时间,庄妃的父兄领兵前往平土达军叛乱,战事一起两个多月,万岁爷连着两个月,统共翻了两回庄妃的牌子。
听着次数不算多,可万岁爷不常亲近后宫,整两个月也就只翻过两次牌子。
于是庄妃这份独一份的荣耀,引得宫里流言四起,说是庄妃独得圣宠,等父兄凯旋,擢升指日可待。
都是庄妃了,再擢升,往哪儿升呢?
那时的庄妃,逢来坤宁宫请安,眼里就常常不经意间带着那种属于胜者的笑,飘飘然的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路上,街上讨彩钱的路人比肩继踵,彩轿行行停停。
据说老太君以性命相要挟,如果不大肆操办,就要披挂霞帔进宫告御状。
于是欢天喜地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拖得漫长。
夏和易颠来倒去抱着怀里的白玉如意,努力回想,庄妃后来怎么样了呢?
庄妃的父兄班师回朝,庄妃仗着母家有人撑腰,趁着谢赏的机会,娇滴滴向万岁爷撒娇抱怨皇后处事不公。
据说万岁爷勃然大怒,狠狠申斥庄妃目无尊长,罚禁足三月,撤了半年的牌子。
当然,这些话都是后来旁人转述给夏和易听的。庄妃生得柔媚,“娇滴滴”和“撒娇抱怨”都不难想象。但夏和易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像万岁爷那样万事不动声色的人,是如何“勃然大怒”的。
为什么从一个眼神发散出了庄妃这桩事呢?夏和易也不知道。
她被喜娘搀着下轿,眼前盖着绮罗绫縠的蒙头红盖袱,只能瞧见前方青砖上一双纤尘不染的玄色皂靴。
一想到手中红绸的另一端是戴思安那个色中恶鬼,夏和易心头忍不住浮出一丝淡淡的怅惘,唉,她的夫婿,再也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万岁爷了。
想起她头一回见万岁爷,也是随着女官指引从礼舆上下来,如履薄冰地一抬眼,不远处,礼官掀开的杏黄色缎子帷幔下立着一个着冕冠的人。他从垂下的悠悠白玉旒后看来,落落如星,沉寂清雅更胜玉石。
今夕往昔,落差之大,令人欷歔。
夏和易只得在胸中为自己暗暗打气。为了夏家,一切都是为了夏家。
比起上一世帝后大婚动辄好几日的繁琐流程,这一世的成亲可谓简单,牵着红绸子抱着玉如意,跟随喜娘的引导迈进堂屋,盖袱下看见周围数不清的鞋靴。
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音古怪地问:“新郎官为何戴着罩面?”
回答的人压得更低,“听说是新郎官身子不大爽,见不得风,生怕过了病气……”
夏和易大惊失色,戴思安病了吗?该不是犯了什么花柳病,满脸麻子见不得人吧!
满脑子胡思乱想,心惊胆战地拜了天地,听赞者曳了嗓子高唱“二拜高堂”,边上的新郎官忽然暗里伸臂过来,轻轻托住她,示意她不必下跪。
夏和易一愣,又不敢有大动静,余光飞快一瞥,透过飘荡的红绮罗,只能看见一个极其朦胧的高大轮廓,身量挺拔如修竹。
戴思安……个头有这么高吗?
这一愣神思量,便错过了该下拜的那一刻,稀里糊涂站着就行过了礼。
观礼的人都是一阵无声倒抽气,站着拜高堂,可是闻所未闻头一回见。那新妇子好歹还低头做了个样子,新郎官竟是就笔挺挺直站着,连个颔首的姿态都没作。
但既然戴家高堂都没作声,观礼的人也就私下里打打眉眼官司便揭过了。
不管怎么样,大礼总算是古古怪怪地行完了。夏和易被喜娘领往后院洞房,满耳尽是喧闹鼎沸的热闹人声,戴家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老太君一人,听荣康公夫妇往来迎送宾客,僵平声调里竟然有几分没来由的发颤。
入了洞房,再接下来的行程,夏和易前世行过一遭,出门前喜娘也提醒过一遭,要喝合卺酒,还得吃一些奇奇怪怪寓意美满的食物。
但她坐在床边等了又等,没等到有人来起哄闹新房,只听见脚步声和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渐行渐远,似是所有人都退出去了。
那双今天瞧过无数遍的玄色皂靴静静停在眼前。
他为什么不出去?新郎官不是该上外头去宴宾客吗?
联想到戴思安的秉性,该不是客都不待,直接打算要洞房了罢?
夏和易拳头都握紧了,心里惴得厉害,打量着要是看到一个满脸生疮的戴思安非要跟她洞房,该不该直接把他打出新房去。
心里头还没个决断,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不是喜庆的喧哗,重重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配了刀甲,伴随着使人一道接一道的惊呼声,“不好了!有官差上门,要抓了二爷,说是要过堂应讯!”
“二爷人呢?”
“被他们领头的抓走了!”
“快去禀报公爷和夫人!”
“公爷和夫人都被困住了!”
仓乱无主的叫喊声激得夏和易也慌了神,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大喜日子闯进荣康公府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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