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月光照在走廊上,游荡的光宛如一池清波,庭院里假山石崚嶒,积着薄薄的雪,似刚落下不久。
那支商队一定赚了不少钱,因为秋濯雪已经从风中闻到花的芬芳,他几乎能想象雪在娇嫩的花瓣之中凝结成霜,将香气酿得更悠长。
风满楼很少离开山雨小庄,除了剑之外,他对任何东西都没有太大的兴致,这种改变虽然突然,但却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
毕竟风满楼不是一个真正无情的人。
“庄内种这么多花,是因为伯母吗?”秋濯雪问道。
花草固然怡人,照顾起来却十分麻烦,对风满楼这样的人而言更是无趣乏味,他认识的人并不多,在乎的人就更少了。如果能有人让他心甘情愿地出门买花,而且命人悉心照料,那只可能是他的父母。
而风伯父对花草向来是没有什么兴趣的。
“都是荀伯在照顾,我只是付了钱。”风满楼轻声道,“母亲嫌庄子素淡,说是没有生机,她不喜欢,让我种些花草。我对此一窍不通,依稀记得你告诉过我,山茶花乃是岁寒种,开花之后灿若云霞,这听起来很符合母亲的喜好。”
人们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往往会更信任朋友的看法,对风满楼而言,秋濯雪是个风雅的人,他喜欢的花定然也是好花,这正是他买山茶花的理由。
秋濯雪当然明白伯母的意思并不单单是觉得庄子冷清,成为母亲的女人往往会把自己大部分的心力放在孩子上,无论孩子是七岁还是二十七岁,对她们而言都是需要呵护的珍宝。
她是希望风满楼放下剑,去尝试人生之中更多的东西,去体验世上更美的风景,却不愿意勉强自己的孩子,更不会与自己的孩子生气,因此只能将脾气撒在这冷清又寂寥的庄子上。
父母对孩子的爱当然毋庸置疑,孩子对父母的感情却时常被人所忽略。
就好像风满楼一样,他虽然无法理解母亲真正的想法,却也愿意为了母亲的喜怒去努力。
“伯母定然会很惊喜的。”秋濯雪凝视着这位好朋友,柔声道,“无论你买什么,她总是一样喜欢的。”
风满楼的神色仍旧很平静:“那我岂不是白花了这么多钱?”
秋濯雪闻言一怔,随即忍不住大笑起来,风满楼虽然没有笑,但他脸上的冰雪似乎尽数消融了。
世人总是只看到风满楼的冷酷无情,还有他对剑那近乎疯魔的至诚,却往往不愿意接近他,去真正了解这个有血有肉的男人。
两人在雪中漫步了一会儿,望见几树老梅早开,树梢盛着花,盈盈自墙头探过来,好似美人的红酥手,秋濯雪忽然道:“如此美景,实在适合饮酒。”
“跟我来。”风满楼转身就走。
他并不饮酒,酒能让寻常人大放情怀,能令诗人大发才情,能叫英雄好汉热血涌动,这都是风满楼的禁忌。
不喝酒的人却备着美酒佳酿,当然是为了朋友。
花虽然并不是为了秋濯雪开,但酒却是为了秋濯雪而酿。
明月照着凉亭,凉亭下席地坐着两个人,三坛佳酿,风满楼滴酒未沾,全进了秋濯雪的肚子,等最后一个酒坛放下来的时候,他的袖中倏然掠出风声来。
风满楼的手比泰山更稳,却比落叶更轻,只微微一动,双指已拈住个极精致的小木盒。
里头是一枚药丸。
风满楼什么都没有说,秋濯雪什么都不必说,他们只是一同默默地望着树梢上的明月。
……
杨青在山庄里待了五天,已然开始怀疑自己草率的判断。
经他这些时日以来的观察,秋濯雪跟风满楼就如一双筷子,虽黏但直,杨青只是身体缩水,而不是大脑缩水,他当然看得出来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情。
可秋濯雪到底为什么会说自己不配做风满楼的朋友?
只要得到这个答案,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这么想来,其实小孩子的身体倒有一点好,就算说错话,风满楼应该也不会拔剑就斩……应该吧?
想知道答案,就一定要避开秋濯雪,从风满楼下手。这对好朋友大多时候都待在一起,有时候是在练剑喂招,有时候是在比试,还有些时候他们会坐在一起喝酒,准确来讲,是风满楼看,秋濯雪喝。
不过也并不是天天黏得寸步不离,比如说今天早上,秋濯雪去伺候山茶花,而风满楼正在练剑。
杨青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后就溜向庭院,院子里种着几棵树,隐约能看见风满楼的衣袂翻飞,宛如一只雪中白鹤。
他看得着迷,几乎忘记自己的目的,忍不住探头去看,不知不觉地走近了一些,更近一些。
杨青不懂武功,自然不知道自己已站得太近,不料风满楼忽然回身出剑,这一下又快又急,如一道惊雷般忽然降临在面前。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却迈不动腿,只觉得脸上掠过的不是剑锋,而是霜白的月光。
少年人的眼皮才刚眨下去,风满楼已收剑入鞘,优雅地好似白鹤梳理长羽,神色仍是淡淡的。
“小主人。”神出鬼没的荀伯端来热水跟热茶,打破了一大一小的寂静,他看着杨青的模样很和蔼,“小公子也在啊,你来看少爷舞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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