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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说假话,江琮确实是“十分英俊”。

第一次见面,他坐在帐中,光线亦不算明朗,而她忙着演戏落泪,无暇好好端详对方面容。

第二次见面,黑灯瞎火,虽有月亮高照着,但廊下阴影之中还是看不太分明,并且她依然忙着演戏落泪,没有功夫细看。

如今青天白日,江琮在椅子上好端端坐着,含笑望于她。她也终于没什么泪好落,于是毫不客气,笑眯眯地把他好生看了几个来回。

得出结论:好看,确实好看。

或许是因为病弱,常年不见天日,他很白,显得发色更乌,眉眼更深,那颗红痣尤其是鲜焕如丹朱。

刚过二十,身上还沾着精致的少年气,声音亦介于清润与低沉之间,显现出冰泉般的剔透质感来。气质清朗温润的同时,也未脱去少年青涩,这着实是男子最妙的一段年龄。

多年病痛并未使得他恹恹疲惫,反而有种琉璃易碎的脆弱美感,加上人也温和从容,这份脆弱便更成了雅致,叫人赏心悦目。

赏的是泠琅的心,悦的是泠琅的目,纵使她走南闯北多年,高门大户也去过不少,但这般叫她顺眼的青年,还是头一回碰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更是其中集大成者,平日里望着这样一张脸扮作贤妻,就是五分演力也能发挥成十分来。

不由心中感叹,画鬼用“病鹤”二字形容,真乃妙绝。

那厢,江琮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神色还几度变换,不由轻咳一声:“夫人这是在看什么?”

泠琅掏出绢帕,轻掩红唇,做出女儿羞态,说的话却十分直白:“在看夫君呀。”

江琮于是又咳一声,手放在口边,视线移到一旁,不再看她。

泠琅走上前,坐到他旁边:“夫君可是身体不适?一大早便费力咳喘,我看着好生心疼。”

江琮并不觉得自己方才假装咳的那两下有什么费力,但他还是客气道:“不碍事,只是有些痒,老毛病罢了。”

泠琅又关切道:“大夫才说最好静养,今儿个怎么特意来偏堂用早膳?”

江琮叹道:“缠绵病榻许久,独留母亲一人三餐,毕竟是做儿子的不是。如今我能下地,头一顿饭还是该来好好伺候,尽尽孝道。”

泠琅心想,就你这副模样,是谁伺候谁啊?但她嘴上却说:“夫君一片孝诚,实乃可贵。”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冷哼。

“就你这副模样,该是谁伺候谁?”

二人齐齐看过去,只见侯夫人一身湖水绿软缎裙,外面披着同色光锦深衣,一头炫目珠翠,昂首阔步,目不斜视地行了进来。

一时间,连厅堂都亮了几分。

泠琅忙起身行礼,而江琮坐在原处,只能苦笑。

侯夫人并不放过他:“母亲我好得很,在府中每餐都有泠琅陪着,你没尽的孝道,自有人家帮你尽了。”

江琮便抬手朝泠琅行了一礼,正色道:“有劳夫人替我应对,这老妇颇为泼辣难缠,定是叫夫人吃过些苦头。”

泠琅虽心知他在说笑,仍是避过了这一礼,笑道:“夫君此言差矣,这位夫人明明是最和善慈祥不过,同她用饭,只有叫人胃口大开的份,何来苦头之有?”

侯夫人抚掌道:“还是媳妇儿说话中听!泠琅速来就座,今日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清炒芦笋。”

泠琅心中一动,这是第一次听到侯夫人以媳妇二字叫自己,从前二人交谈,她往往直称泠琅。

她不晓得这其中有没有深意,当下也无法细究,只笑着上前,搀扶侯夫人落座。

食不言,寝不语。上了席后,各人便不再开口,只专心用饭。

虽说侯府规矩粗疏,侯夫人更是不屑条条框框,但这一点倒是落实得很好。据说是从前在军中生活,用饭时间短暂急迫,根本没有闲工夫交谈,才养成的习惯。

清炒芦笋确实不错,摆在盘中时便青翠可人,置于口中还未咬,先尝到满口鲜味。至于那轻脆爽咸的口感,配上绵软白粥,更叫人举箸不停。

泠琅吃相一直很斯文,但速度却快得凶残,可惜后者在侯府中从未显过山露过水。

就如此时,皓腕虽起起落落,脖颈也微垂着,但肩背始终挺直,碗筷接触更是毫无声响。一举一动,如一副娴而静的仕女图。

怪不得府中上下都感叹,这位出身偏远寒门的少夫人,行止之间,是不落任何一位京中贵女的。

泠琅不晓得众人对她的看法,若是有人当面夸,最多也只得低头浅笑不语,或是连番推辞客气。但若能问出心里话,便是一声长叹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优雅。

优雅地干完了两碗米粥,这顿饭算是到了头,从容雅致的同时,更是完美地证明了“同侯夫人用饭胃口大开”的豪言壮语。

泠琅作势擦拭唇角,眼风却扫过对面坐着的侯夫人,对方眼含笑意,显然十分满意。

啧!何谓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地讨人欢心,若她李泠琅以此问鼎天下,谁人又敢试她锋芒?

可惜这锋芒闪过了头,侯夫人瞪了眼江琮,竟发起难来。

“怎的半碗就不吃了?跟只猫儿似的,不中用!”

江琮叫苦道:“儿子早先在房中饮了药粥,为了陪母亲才特意过来的。”

侯夫人仍是不满:“区区药粥才多少斤两,瞧瞧你媳妇儿,连用两碗也不带喘,能不能学着点?”

江琮闻言,转过头往泠琅碗中看了眼,面上竟带了点笑:“是我自愧不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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