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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哥什么时候进入服装行业的?”刘隆庆问。

“2002年。”

断布机发出滋滋声在导轨上一个往返后停下,导轨一提一压,断开的一段布料躺在裁床垫纸上面,顺滑平整,没有一丝褶皱。第一层布牵好了……

周永清南下旅途的第一站——广州棠溪村。

这里是众多打工者的聚集地,尤其是湖北从事服装行业的人员。它位于白云区南部,距离广州火车站和省汽车站只有十几分钟车程。这是一个规模巨大的城中村,京广铁路由南至北从村中穿插而过。有着先天的地理优势。

村里最显眼的地方是铁路东侧的一大片居民房,是地铁安置楼。前几年,为了安置因地铁施工而从越秀区的繁华地段搬迁于此的居民,最前面一座大楼墙上还镶嵌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板,上面专门镌刻了这段搬迁史。

“是棠溪,不是塘西,你脑子秀逗啦,还是瓦特啦?这都能搞错?靠!还说是高手!”电话里传来周乐的声音,夹杂着断布机“滋滋滋”的声响。

“有朋自远方来,也不接乎!短信地址也不发个!”周永清怒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么多繁文礼节作甚?我忙着牵布,待会给你发过去,白云区棠景街棠溪南天外大街116号4楼景秀制衣厂,过了棠溪针车行就到了。经常后找董民兵董师傅,是我以前的师傅。”

“以前?那你现在人呢?”

“我在康乐村,经过上次恐龙事件后,多少次令我魂牵梦萦的绮梦,她终于出现了!真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天生丽质难自弃,回眸一笑百媚生!突然间,我这脑海就沸腾,这心胸就激动,这感情的波涛就往外涌,我简直控制不住地要朗诵——啊!这是爱情!正好,她们的制衣厂缺裁工,我就过来了!”

周乐抑扬顿挫的腔调震得周永清耳膜生疼。

“看本破小说后开始魔怔啦!网恋的浪漫植根于虚幻的网络之上的,顶多只能作为生活的调味品或者小菜!赶紧回归现实吧,骚年!”

“如我这般苦逼的打工仔,顿顿都需要调味品和小菜!你管得着吗?我劝你还是去深圳找你舅,工厂打工攒钱做生意?想屁吃呢!一只耳,赶紧找你舅舅吃猫鼠去!”

“抗曹大计已定!众位文武诸官再有提投降曹操的,和这个桌案相同!等我花半年学好电剪和打版,开个裁床或版房,每年攒五六万,也就三年打工,五年够本,服装市场一年爆版发大财的事!”

“我靠,周天真,你当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呢?食神“史蒂夫周”上身了吗?要不,你再搞个分店,一间变两间,两间变四间,四间变八间,八间以后就上市,上市后再集资!接着炒股票!再分拆上市,到时后你就噱翻了!”

“别扯蛋,我说真的!”

“我说你真的搞笑!新手村慢慢练级吧!哇哈哈哈!”

一阵嘲讽的笑声后,周乐挂了电话。

“喂喂喂!我想和你唱,万万没想到啦啦啦啦啦!嘴炮还没打完就挂电话,是对对手的极端不尊重,有异性没人性的牲口!”

周永清口嗨没尽兴,十分扫兴地朝一个公交站牌走去。突然,一辆摩托车从旁边疾驰而过,后座一个戴着大金链子的瘦个男子一把抢过他手机。

“诶!我手机!抓小偷!……”

周永清在街上大喊着,追赶出十几米后,摩托车在呼啸声中很快就没了踪影。

爱立信rs380,三千多块啊!这是多么奢侈品啊!算了,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反正手机是周小峰的,不是我的。但是,毕竟是三千多块啊!

周永清心念一波三折,突然二十四孝--仰天长啸。“最烦你们这些打劫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老夫唯有捶胸顿足,扼腕叹息,叹这世间何时才能天下无贼?”

终于到了棠溪牌坊,刚才的事情已被抛诸脑后。周永清露出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盯着牌坊,好似代号“9527”的唐伯虎盯着华府大门一般,充满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真是一花一世界,一村一牌坊啊!”他负手而立,吟诗作赋。

突然,一坨鸟粪掉到他头上,一只小狗撒尿在他片片鞋(胶底布鞋)上,一个小孩冲他身上吐了几口唾沫。

“搞什么飞机?海陆空三军这样欢迎我?”

周永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踢飞小狗,捡起石块砸飞树上小鸟,伸手捏了捏小屁孩的脸蛋谆谆教诲。“小家伙,这么小就当喷子是不对的!正所谓——”

突然,一个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从牌坊后跳了出来,爱心爆棚一声吼。“他——还只是个孩子!”

吼声间,大汉的唾沫星子喷了周永清一脸。

小孩刚才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舅舅,他打我!”

“误会,误会!他刚才冲我吐口水,我就口头教育一下!没打他!”

“孩子都哭成这样了,还说没打!”

大汉沙包大的拳头打来,周永清闪身朝牌坊里面跑去。“真没打,他演技好而已!”

正午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街道上,两边的店铺似乎才开门,一群睡眼惺忪的人们处于呆愣状态,还在来得及恢复活力。采购提着一袋袋服装辅料有气无力的走在,时不时扶一下歪了的皮带。小作坊老板拉着压满裁片的拖车,在晃晃悠悠走着S型曲线。三轮车夫的车上堆着高高布料,左右摆动着龙头,打着哈欠喊着“让一让啊”,尾音拉比帕瓦罗蒂还长。拉车客倚靠在面包车旁,缓慢拍着肚皮,呆滞地喊着“沙河、十三行、火车站、白马、中大……”。货车司机坐在车里悠闲抽着烟,将腿搭在车窗不停抖动着,随意翻着《故事会》。

周永清挥舞着手臂,不满众人在目光中的表现。边跑边喊:“停,精神点!临时演员也是演员,小人物也是要有灵魂滴!”

大汉在后面紧追不舍,不屑道:“丧家之犬,先顾好你自己吧!”

“溜了溜了,这波我必不可能被抓!”

面对有些拥堵的大街,周永清只得朝左手边一个狭窄的巷子钻了进去。巷子里到处都是打开窗户就能和邻居握手、四目相对的那种“握手楼”。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能看到一条缝隙的“一线天”街道。有些阴暗潮湿的小路随处可见的布碎垃圾,散发着一阵阵臭味。垃圾桶上一只老鼠轻蔑地回应周永清的目光,似在挑衅:“你瞅啥?”

南天外二巷。

一个制衣厂门口,一群工人正在一个大饭桶里抢饭。旁边一个长桌上放着两大盆菜。周永清呼啸而过,一盆菜撞翻在地。

“打死个龟孙……”

工人们朝着周永清远去的方向骂了几嗓子,像没事人似的,回头继续抢饭。

做饭阿姨见状,着急上火道:“有人把菜撞翻了,你们怎么不去追啊?”

“还没吃饭呢!哪有力气追?过会饭都抢没了!”

“对头,再说,还有一盆菜呢!”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就是!”

众人七嘴八舌的拒绝声中,大汉从旁边跑过,另外一盆菜唱着“我向你奔赴而来,你就是星辰大海”,扑向大地母亲的怀抱。

“打死个龟孙,一个菜都不给我……”

一群没菜的干饭人终于怒了,气势汹汹地朝两人人追去。

一个制衣小作坊的门口。两个杀马特青年正蹲着吃饭,模仿陕西八大怪之一的“板凳不坐蹲起来”,他们的头发的色彩异常醒目,一个鸡屎绿,一个马尾棕。

周永清的人影一闪而过。鸡屎绿望影兴叹:“好快的速度!遥想当年在学校当混世魔王的日子,要是有这速度,一定能躲过不少老师的物理攻击!”

马尾棕瞬间将鸡屎绿碗里的一块肉夹到自己嘴里,然后用筷子指着逃跑的周永清栽赃嫁祸。鸡屎绿像看傻子一样盯着眼前的马尾棕准备动手。

马尾棕敢忙解释:“每天你都有机会和很多人擦身而过,有些人可能会变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所以我从来没有放弃任何跟人磨擦的机会。”

鸡屎绿拿起筷子猛敲对方的头。“重庆森林看多了是吧?我帮你补充下一句——有时候搞得自己头破血流,管他呢!开心就行了。”

南天外三巷。

一个女人站在门口凳子上踮着脚,用撑衣杆挂着一件件衣服。身体扭啊扭,像是在跳lisa的打车舞。

周永清路过时,骚包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女人一个不稳,从凳子上摔下来,手中撑衣杆将铁丝也拉下来,一排衣服瞬间落了下来。一个衣物罩在周永清头上。

“这下狗带了!女人衣物套头要衰三年!”周永清一把扯下衣物,扫了一眼,长长舒了口气。“是男人的,这下踏实了!”

周永清回头看了一眼大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此刻他全身衣服包裹,双手床单纷飞,模样像是《食神》里吃了撒尿牛丸兴奋到变身的基哥。

南天外四巷。

一个满载布料的三轮车夫停车四下打量,似乎迷了路。周永清从后面冲过来,凌空跃起两只脚踩着左侧的墙,两只手按着布料,身子躺在布料上滚了两滚,跳到三轮车前面,继续逃命。

“小子身手不错啊!”

车夫正感叹他矫健的身手,车上的布料突然一股脑地全部滚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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