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元睿品出了她话中的隐忧,却不以为然,腾了两根手指捋顺了自己灰白掺杂的山羊须,自信道:“这国事就是家事,爱妃既是朕心尖上的人儿,又是知微的长辈。于情于理,知微都要叫你一声母妃。入宫拜会是家宴,不必铺张浪费,晚宴设在蓬莱殿吧!”
王贵妃颔首,保持微笑道:“看来世事都瞒不过陛下,臣妾这就安心去准备了。虽然是家宴,也不能委屈了陛下的骨肉,大虞的功臣。那,臣妾告退。”
“去吧……”姚元睿松下身子,指节轻轻敲着躺椅的扶手。王贵妃见他阖眸,嘴角微微扬起,连下颌的胡须都跟着颤了颤,慢条斯理地说:“万事都有朕给你顶着。”
“谢陛下,臣妾告退……”
王贵妃笑着离开了皇帝午间休憩的寝殿,却在转过身的那一刻,捺下了唇角。
原来老皇帝并非无知无觉,连姚知微打算今日入宫都知道。自己得到的信息,只是说蜀王府长史今日午间出现在长安城最雅致的风月阁,还送回了他们的头牌。这意味着姚知微已经入了京,只是没有现身。
很明显,蜀王府的长史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京城惹眼的地方,肯定是背后主子的意思。这事跟这些年在蜀中探子所报结合,不难知道风月阁里的这位姑娘是蜀王姚知微召去解闷的。
皇帝这么多年,明面上对姚知微不管不问,却也没有让这些有辱皇家尊严的流言蜚语危及姚家的名声。大街小巷里百姓茶余饭后谈起蜀王风流一事,也极少牵扯整个皇室,只将重点放在姚知微一个人身上。说这背后没有人故意推波助澜和“祸水东引”,王贞是不信的。
如此庞杂的“谣言”散布,却“王”不举官不究,多少有些罕见。而有能力做到让悠悠众口话出一致的,令姚知微也视若无睹的,只有当今的天子,龙椅上的皇帝陛下。
想来也是,帝王多疑,姚元睿不可能对姚知微毫无防备。即便他把她当做安定剑南道的棋子,给予她皇室诸公都无法拥有的权力,暗地里也少不了派人监视。女儿身是姚知微令姚元睿放心的理由,也是限制姚知微在皇位争夺上的死穴。
思及此,王贞方松了一口气。
再怎么样,姚知微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跟皇子争储。换言之,如果她是皇子,再是乘祥瑞而降,姚元睿也不可能让她活到现在。
最是无情帝王家。
君臣分际,云泥之别。
这里面的明争暗斗、风云诡谲,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即便姚知微仇视她,皇帝也不可能让蜀王的回京,轻易就打破他苦心孤诣才维持的今日朝局……
发觉脚步声渐行渐远,躺椅上假寐的姚元睿忽然睁开了眼。眼是漆黑的一双眼,从内到外都有着岁月沉淀的痕迹。无论是他黯淡难以及底的乌眸还是眼尾清晰的细纹,都在昭示着这一点。
“蜀王府的长史去了代王那,是怎么一回事?”
姚元睿伸直了腿,万家宝忙半跪着替他捏上。他手法娴熟,力道适中,姚元睿颇为享受,在此阖上了混沌的眸。
“回陛下,风月阁的背后是代王不错,但风月阁的常客都是些寒门庶族的读书人,不足挂齿。”
“嗯……”姚元睿嗯了声,慢悠悠地开口,“话是如此,可既然是读书人,便总有出头的那一日。这科举前朝始创,本朝沿用。数十年来,庶族为对抗朝堂上的世家可是出了一些力。”
“可惜……取士取才,亦取门第。寒窗苦读者,终究难以与簪缨世家培养的贵公子比,需另辟蹊径才是。”
万家宝附和道:“陛下圣明,这陈家倒了,又出王家。没有王家,也会有其他家。奴才说句不中听的,民间常言‘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君’,世家大族确实有些过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储位之争,看他们内斗不比朕那时热闹多了?朕年纪大了,只想坐山观虎斗。”姚元睿惬意地晃了晃脑袋,“且由他们争去,好过一家独大,朕心不安。蜀王那边继续盯,至于她现在想做什么,就先由她去吧!”
万家宝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颔首应道:“是……”
不出姚知微所料,宫里的传令官未时交申才至华清宫。是一小黄门奉了贵妃口谕,通知姚知微,皇帝今晚在大明宫设宴,为蜀王殿下接风洗尘。姚知微照例谢恩,赏赐了这位白面宦官不说,还询问了圣体是否康健,甚至毕恭毕敬地送走了他。
对此,凌云百思不得其解:“殿下不是讨厌王氏,怎么对她的人如此礼遇?”
何止礼遇?
简直可以说是纡尊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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