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目之所及的朦胧灯火乍灭,姚知微一颗悬而不决的心也彻底沉下。窗前新纱上投出的倩影已无,取而代之的是岑寂的黑暗。她却仍旧斜倚在夜色掩映下的宫墙之上,迟迟不肯离开。
犹记当年天子遣使于四方,寻姿容品德上佳的女子以充后宫。自己刚回宫不久,就听闻兄长与父皇在朝堂上再次意见相左。嘉德殿中,母亲苦劝长兄姚知景不要顶撞君父。长兄带着对父皇的愤然离席,母后为了父子间和睦,主动请缨替姚元睿张罗。
这本就是皇后的职责,但陈皇后自有姚知微时年岁不小,生了她后身体每况愈下。加之姚知微应国师之言居于朝元阁,心疼女儿的皇后三天两头往宫外跑。以至于后宫诸多事宜,常由时任贤妃的王氏代理。
皇后此举是让步,是替太子低头,姚元睿自然允了。于是去往各地的花鸟使带着九州四海的美人归京,由皇后一一过目后册封赏赐。而林澈,就是泰和二十九年入宫,皇后亲自接见过的那一批。
皇后设宴御花园,那日,姚知微也去了。她看见入宫的家人子们,无一不是穿红带绿、满目琳琅。毫不夸张的说,她们可以与御花园中的奇珍异草争奇斗艳。端得是万紫千红,风情万种。
唯独风起而不避,站在桃花树下、乱红雨中的那一袭碧衫的及笄少女。是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她并不是出奇的美艳,眉眼间是异样的柔和。水盈盈的一双杏眼里,似有说不出的忧伤。明明该是顾盼生辉的佳人,却离了人群,独处一方。
在宫里,姚知微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一来,她刚回宫不久;二来,这样不拉帮结派的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是活不久的。毕竟,皇宫这四四方方的天底下,一直都暗流涌动……
她不知道林澈的过往,却知道她的为人。宫里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姚元睿专宠的贤妃王氏,在宫里的架子几乎要越过皇后。可林澈入宫月余,除了册封时曾随众人一起拜见王氏,再没跟这“如日中天”的宠妃来往。反而日日往闭门的嘉德殿来,给皇后请安。
一来二去,姚知微也就习惯了这嘉德殿每日,有位准时而来且年岁相仿的姑娘。林澈有着姣好的相貌,却不争不抢,对帝王的恩宠赏赐视如敝履。在姚元睿对她的姿色起意后,不刻意逢迎,反而替兄长等人说话。
久而久之,姚元睿不自讨没趣。加上王贞等人吹了枕边风,这位也曾盛宠过的江南才女也就此淡出了皇帝的视线。自此,林澈更是心安理得的往嘉德殿来。
因为姚知微身份特殊,很少与外人来往。自幼在朝元阁中,她的性子也极寡淡。在生人面前,几乎不苟言笑。而嘉德殿中人不多,除了两位兄长,再无年岁与她相近的。至于那些庶出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姚知微在李玄那早学完了功课,除了在特定的时间、场合,从不与他们见面。
好容易来了一个年岁相仿的伴儿,既知书达礼,又长居宫中,往来方便,姚知微乐得交林澈这个朋友。寒来暑往,这一来二去间,两人越过了“纲常”,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甚至食共膳,寝同席。
可天有不测风云,姚元睿密谋数载的计划,打断了姚知微对未来的美好期冀。一夜之间,两位兄长被废黜,母后被幽禁于掖庭。她见不到兄长的面,更丧失了与母亲诀别的机会……
等再次得到消息,这深宫里,已是物是人非。她没了疼爱她的母后,亦失了呵护她的兄长。母亲期盼的那父慈子孝的一幕终成泡影,自己追求的骨肉亲情皆是虚妄。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这里没有父子,只有君臣;没有夫妻,只有算计;甚至没有道义,只有争权夺利!
她在他房外跪了一夜,雨从淅淅沥沥的线下成了瓢泼的幕,膝下水犹寒……
姚知微永远忘不了那日获封贵妃的王贞却被那人屋外的小太监点头哈腰地迎了进去。即便视线再模糊,她在雨中摇摇欲坠,几乎要跪立不住。她也能透过深邃的黑夜和厚重的雨幕,看见灯火辉煌的明堂里,那对恩爱的狗男女洋洋得意的嘴脸……
醒来时,身畔唯有眼下乌青一片的林澈,出神地注视着她。她将她所有的狼狈不堪尽收眼底,从未因着自己这短短数日身份的天差地别,流露出些许轻蔑。那极黑极亮的眼里有难掩的水意,那是赤|裸|裸的心疼,明目张胆的关切。
秋夜本就寒气重,姚知微昨夜又淋了大雨。她赶到时,发现人已经倒在雨幕里。纵然姚知微身体底子好,可也经不住如此作践。好在国师李玄开口,她这才带走了气若游丝的姚知微。
李玄妙手回春,几根针、两碗药下去,姚知微就缓缓转醒。可她素日里炯炯有神的一双眼,却化做了了无生气空洞。本该无忧无虑如同多年前自己的少女,一惯英气勃勃的眉宇间,有的只是死志……
仙风道骨的李玄闻声走了进来,他原本的慈眉善目在目光触碰到床榻上颓败的姚知微时陡然凌厉起来。须发皆白的国师,并无传闻中那样高不可攀,生起气来,他那宽大的青袍中,似有罡风阵阵,吹得人心颤。
对于凤子龙孙,他开口并不客气,声音发自丹田,沉稳有力:“姚知微,死易,活难。你生来悟性极高,所以为师从不多言。只送你四个字,好自为之。”
死易活难,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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