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怀疑臣的判断吗?”温云卿轻飘飘地问了一句,皇帝反射性手指一缩,立刻应了一声:“朕没有。”
话音一出他便觉得自己滑稽又可笑,如此胆怯一名臣子,哪里是皇帝应有的气度!他局促的左右瞧瞧,一旁的张昭老眼昏花合着眼瞧不见,而另一侧的张焕之微微侧头看着下方的温云卿似乎是正琢磨着什么,也没注意到自己这里,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臣自然不会欺君。”温云卿慢条斯理地回答道:“神女确实来历不明,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可偏偏她对人间规矩一窍不通,时下常听常见的事情也一概不知,写出文字从未见过,除此之外还知晓许多炼铁制盐之类的精妙法子……臣特意找人问过,神女所说的法子大多可行,只是其中关键技术……怕是并非我国国力所能达到的水准。”
她没说的太过,皇帝也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江湖把戏伪造的骗子可不会知道这些动辄砍头抄家的国家秘密;除了天上来的人,似乎一时间也没有其他更恰当的解释。
“那温相说说,朕该如何处理?”
温云卿恭敬道:“天降神女乃是头等大事,臣以为,应当昭告天下,修建祭坛,由您亲自面见神女,行祭天大典,以谢天恩。”
皇帝咽了咽自己干涩的喉咙,强自镇定问道:“那,之后呢?”
他此话一出,一旁的张焕之似乎转过头觑了一眼自己,皇帝迅速追着目光看过去,却只瞧见这容貌俊俏的太监冷硬的侧脸轮廓,是自己看错了吗?
他狐疑收回目光,等着温云卿的回答。
“……皇上既然有了神女辅佐,臣也可以稍微松口气,回去静养一段日子。”
温云卿却是相当平静地说出这样一番话,顿时朝堂上下一片震惊哗然,明显她说这话之前没和任何一人通过气,皇帝的内心有瞬间心软的怜惜,也不由得跟着反应在了他的脸上:“爱卿也不必如此避讳,放心回去好好修养,若是身边没个贴心伺候的,张焕之是个熟悉你情况的,让他重新跟着你伺候就是。”
群臣惊愕于皇帝的安排,连陆游原都跟着皱了皱眉。
——谁都知道张焕之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好刀,温相示弱,他却还要不依不饶的再追上一刀,把自己的心腹放在她的眼皮子下面?
……这就差明着说,朕不放心你,哪怕你认了之前的错,示弱请罪,顺手担了本不该归自己的事,甚至打算直接告病在家不问政事也不够,就是非要死死盯着才成。
温云卿主动退了一步不假,可她手底下那么多人可还在这儿站着呢。
皇帝是真的没注意,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然而温云卿像是浑然不觉皇上的言外之意似的,她只是掩着满脸落寞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温声接下了皇帝的“好意”。
“臣遵旨。”
一时间左右沉默,就连喜欢和温云卿对着干的朝臣们,心里也不由得跟着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冰冷哀意。
哪怕温相这些年的确是过了些,可皇上本人撂挑子不干只能由她出手,也是大家心里清楚的;而且非要说的话,她本人也没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掌权这些年不说天下太平也称得上一句百姓生活安泰,如今一次示弱便如此咄咄逼人,皇上与温相好歹还有份少年情谊和一个温贵妃横在中间,温相尚且如此,不知换到了自己身上之后,又会如何……
下朝之后,平日里不给温云卿一个正眼的几名老臣也跟着凑过来说了几句关怀身体的寒暄话,就连陆游原都僵着一张脸主动走过来,说如果觉得温府待得冷清,也可以过去他那里坐坐。
“你嫂子这些日子有些想你了,你寻个日子去看看她吧。”
“这是自然。”温云卿笑笑,跟着应了一句:“替我帮嫂子带句话,我过些日子就去看她,还请嫂子不要嫌我烦才是。”
旁人听着,也跟着唏嘘起来。
水火不容的两人,如今褪去立场也能恢复师兄妹的旧日关系……啧。
他们两人极罕见地在这里表现出师兄妹的亲近,直到一道声音打破了两人的交谈。
“——温相。”
原本慢吞吞磨蹭着想要多听几句的大臣们立刻加快脚步飞速走了个干净,陆游原皱皱眉,随意道了句告别,也跟着走远了。
温云卿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瞧着笑意盎然走过来的张焕之。台阶之下停着一架马车,张昭匆匆走过,想来应当又是皇帝的意思。
“温相。”
张焕之此时抬起一条胳膊,又刻意撩开一点袖子露出一截精瘦有力的胳膊,笑眯眯地递到了温云卿的旁边。
“左右无人,就算您嫌弃,这次您也只能扶着奴才了。”
温云卿目光一垂,声音无甚起伏:“把袖子放下去。”
“呦,您这就开始嫌弃奴才的皮了?”张焕之幽幽问道,“奴才今早就着鲜花泡的水仔细搓了七八遍呢,想着大冷天的,再好的衣服料子也免不得要染上了冷气,您现在身子虚得很,可不好凉到您的手。”
温云卿沉默了一瞬,面无表情抬手按上张焕之刻意露出的赤.裸手臂,由他扶着上了马车。
女人惯常只用来翻书写字的一双手,多年来保养得宜,只在指尖覆着一层细细薄茧,手掌离开的那一刻不经意擦过他手臂上的皮肤,一阵战栗的酥麻感顺着指尖擦过的地方一路窜上大脑。
张焕之不动声色的垂下袖子,又跟着用力压了压发麻的手臂,他吸了口冷气,再次开口的时候,一向清冽干净的声音却有些诡异的低沉沙哑,满是得意又矜持的愉悦。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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