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根坠落的羽毛,跌在一汪沉寂无边的水域之上。
然后,慢慢的荡漾出涟漪。
涟漪打破了沉寂,唤醒了暴戾的、狂躁的、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沉睡之人。
祂,或者说是他,意识慢慢回复的每一分每一秒,脑袋都像有把迟钝的刀子一下又一下凿击着。
头痛欲裂。
几近疯狂。
在这样绝望的疯狂中,还有一股奇异的香甜味蛮不讲理闯了进来,让他恨不得一口将那个惊扰自己沉眠是少年,连肉带骨吞吃殆尽。
在想杀死少年的一瞬间,却又听见少年念了一遍。
“裴策……”咬字缱绻温柔。
是暖暖的春风拂在面上,是枝头的绿柳软乎乎蹭过他的额头,是夜半盛开的花蕊里,小心盛放的露珠,是有人向他伸出了手,笑着等他回应。
不同于以往任何呼唤他的语气,更不同于那些呼唤他的人。
没有贪婪的、粗俗的、愤怒的、绝望的……任何负面的情绪。少年的声音轻之又轻,柔之又柔,没有任何祈愿和渴求,悄悄钻入了沉睡已久的耳中。
无尽的浓雾中,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色还带着妖异的红色,嗜血的渴求却渐渐散去了。
从埋葬的地下,凌驾于那个世界之上。他看到一个白色衣服的少年正捧着一块阴沉木牌位,纤细白皙的手指腹带着茧子,摩搜着牌位时,竟让他也仿佛被触碰到了一般。
微痒,却并不难受。
因为唤醒他的少年没有强烈的渴求,苏醒的“神明”也无须满足他的愿望。这让他多了一点时间思考,而不是在鲜血的驱使下,为祈求的人赐予财富和力量,漫长的生命,又或者无与伦比的权势。
有多长时间,他没有如此清醒过了?
神思恍惚间,苏醒的神明轻轻抬起了手。下一刻——
“轰隆隆——”
惊雷乍起。
有别于寻常的雷雨天,姗姗来迟的一道白色的闪电,在雷声轰鸣后,才在阴沉的天幕炸开。
夹杂着湿漉漉水汽的风,卷起了简书宽大的白色袖子,室内温度也随之降低。
简书猛地回头,层层珠帘之外,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白色的闪电像是一只刚刚冲出牢笼的猛兽,在天幕上横冲直撞,一会裂成无数条狰狞的毒舌,一会又合在一起撕裂天际。
整片天空被闪电切割得支离破碎。
“完了完了!”
胖鬼吓得魂儿都虚了几分,声音颤抖着四下逃窜,“不好!我好像闻到了那位的味道!他要醒了!”
高瘦鬼影连句话都没留下,倏地消失无踪。
唯独剩下最迟钝的大头鬼。他还扒拉着门框盯住简书:“他、他真的,念了,那位的,名字。怎、怎么办啊……”
一扭头,两个鬼友都不见了。
暴雨倾盆而至。
豆大的雨噼里啪啦往下倒,屋檐外瞬间连成一片雨幕。一阵阴冷潮湿的风从地底钻出,呼啸着、肆虐着死寂的内宅。
“你、你们,都……都去,哪儿了!”大头鬼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纵然没有实体,他都觉得自己要被突如其来的阴风吹散了,“等、等等我!”
胖乎乎的白影在廊下逃窜,一头扎进了尽头的房间。
一望无际的浓雾中。
苏醒的神明张了张嘴,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还想说什么,但一只又一只白色蝴蝶从他的身体里飞出去,在空旷而虚无的浓雾中,破开了一条透着微光的小路。
下一刻,他睁着眼,看着自己变回虚无。
-
整座古宅好似活了过来。
供奉在神台面前的烛火明明暗暗,不多时就被吹熄了。眼前神秘庄严的神龛在黑暗的笼罩下,无端显出几分诡异来。
火光熄灭的瞬间,简书一个箭步冲到珠帘外,按下唯一具有工业革命痕迹的灯泡开关。
他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白炽灯的光亮稍稍驱散了他心中不断增多的惧意,可这样的宽慰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呼啸而至的狂风暴雨,头顶的白炽灯也开始明明暗暗,好像下一刻就要报废。
“……”
也许是风,又或者是什么人在说话。
简书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道人声,低沉着,叹息着。
“……”又是一声。
像极了鬼片里厉鬼的低语。
简书在这一瞬间想到了无数经典桥段。从小脸煞白的小鬼眼睛,雨夜里的白衣人,再到附在人背后的红衣女子。想到最后,他觉得自己手里这个牌位变得格外烫手起来。
他就知道不能随便碰神龛里的东西!
简书飞快绕回神龛后,将牌位端端正正摆了回去。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双手合十,嘴里不断重复着。
风雨中飞来了一只纯白色的蝴蝶。它钻进了屋子,穿过了珠帘,盘旋在神龛之上。
昏沉的室内,它是唯一的亮色。
简书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他看着轻盈纯净的蝴蝶落在神龛之上,微微煽动着翅膀,就仿佛受到了蛊惑般的感受到了安宁。
屋外风雨骤消。
就像是它来时那般突然,周围的一切都在某一个瞬间,一齐恢复了原样。
白炽灯不再闪烁,明亮的灯光透过了珠帘,印在了神龛前的地面上。
简书忽然有一种想要下跪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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