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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再有记忆的时候,是寒蝉在擦她的脸,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成了一个牌位,牌位就设在她还未出阁时闺房的拔步床里。

在这里,她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她知道她生了个男孩。

寒蝉起名叫阿霰。

霰,是下雪前或下雪时落下的白色小冰粒。

刚开始阿雪不知道寒蝉起这名字的用意,后来才知道——见霰如雪。

阿霰的身子不是很好,但在寒蝉的细心抚养下,他跌跌撞撞,也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寒蝉收了阿霰当徒弟。

阿雪想起当初她刚怀上阿霰的时候,便同寒蝉笑言道,倘若她的孩子出世后他还在她身边,她就让他当孩子的师父,教他习武。

当时寒蝉就快走了,阿雪也就是一句戏言,没想过会成真。

寒蝉对阿霰,管教既温柔又严格。

他带着阿霰住在她的闺房里,住的外间,不过他们的一日三餐会到里间来用,就在拔步床外的小叶紫檀弥勒榻上,正好是她牌位能瞧见的地方。

年幼的阿霰曾问过寒蝉,为什么他们要在里间用膳,当时寒蝉的回答是——你娘不喜欢一个人用膳,她喜欢有人陪着。

阿雪说过的话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他还能记着。

每次用膳之前,寒蝉都会让阿霰来给她上一柱香。

那时阿霰还小,拔步床的门槛对他来说颇高,每回总要寒蝉轻轻提一下他的小胳膊,他那双小短腿才迈得进来。

阿雪看在眼中,总觉得这两人比起师徒,更像是一对父子。

阿雪已经有些记不起阿霰的爹,百里扶风的模样了。

她知道百里扶风还活着。

那一回,她听到阿霰问寒蝉,“师父,我爹呢?”

寒蝉默了片刻,“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见他。”

“可是他们说,是你把他关了起来……”

“是。”

“为什么?”

“他害死了你娘。”

后来阿霰问了什么,阿雪已经记不清了。

她看着阿霰一日日地长大——看着他上了学堂,成了亲,还生了几个儿女……渐渐地,阿雪开始记不清时日了,但她还记得寒蝉。

这些年来,寒蝉每日早晚都会将她的牌位仔仔细细地擦上一遍,日复一日,经年不改。牌位的棱角在他的双手下变得圆润,身面泛着只有经了积年累月的摩挲才会起的包浆光泽。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她看着他年轻俊美的容颜逐渐衰老,双鬓被风霜染得斑驳,而他看她的眼神始终不变——漆黑沉静,清澈明亮,一如当年初见的少年。

***

将军府。

初冬的天亮得迟,辰时了,天边仍是乌压压的一片,空气中仿佛还凝着寒意。

云中院里,正屋外间灯火通明,纱窗上不时映出丫环婆子们走动的身影,但都小心翼翼着,生怕吵醒了里间还在熟睡的小主子。

正谨慎着,忽听里间传出一声带着稚气的惊呼。

奴婢们便知道,小郡主又梦魇了。

奶娘萧氏连忙匆匆带着两个丫环步入里间。

拔步床内,守夜的小丫环如珠已经起身,拨动着七星伴月金银错落地宫灯,随着镂空灯罩片的转动,拔步床内逐渐地亮堂了起来。

丫环们上前挽起两边鹅黄色的轻纱床幔,就见藕荷色的绸面软被中,裹坐着一个五官面容精致得不像话的玉人儿。

小姑娘年约五六岁,因着刚睡醒的缘故,还带着些婴儿肥的小圆脸红扑扑的,像颗饱满的水蜜桃一样,微尖的下巴似个桃尖儿,看得人心生喜爱。

萧奶娘落坐在床边,将她连同软被一把裹住,搂在怀里怜爱哄道:“郡主莫怕,奶娘在呢。”

阿雪眨了眨微圆的杏眼,这才有些回过神来。

重生十来日了,她仍有些不习惯。

每晚睡着后,阿雪总会梦见许多前世之事。这些事,有她生前的,但更多的是她死后的,梦中诸事纷纷扰扰,总要让她分辨上许久。

阿雪轻轻推开奶娘,软声道:“奶娘,我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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